柔荑望了眼白影,轻轻点了点头。
晚膳过后,华光自己出馆散了一圈步。实在放心不下,便拐进白日里惊鸿安顿两人的地方,在那座院落偏后的一处厢房。
轻叩半开小扉,等待回应。
惊鸿知是华光,示意他进来,无须多礼。
房里简洁素净,漫着一股淡淡的中药味。她换上一身素粉,寂静的屋里生出几分生气。
两张床上分别躺着她的干爹和弟弟。宁淳天呼吸微弱,不知能否捱过鬼门关。游龙已经昏睡了四十多天,整个人消瘦憔悴,仿佛一折就断的纸人。
在世的两个亲人,如今这样生死难说。一天之内,她似乎沧桑了许多。
鬓发略显散乱,眉头是锁着的。嘴角下垂,抿得很紧,不愿哭。这场变故后,她很累,但她不敢睡。
她还要照顾干爹和弟弟,她还要处理许多国事,以后啊,要给弟弟一个尽可能清明的环境。累?疲倦?至少现在,她还不能倒下。
惊鸿正给宁淳天小心地喂药,仔仔细细,吹凉了一勺一勺地送。多数还是漏了出去。擦干净棕色的水渍,惊鸿背过身,不经意地拭了拭眼睛,放下碗,往案几边走去。
“华先生,你不用来陪我。”指尖随意翻着摊开的奏折,轻轻颤抖。
“你想哭就哭吧,我……陪着你。”他看穿她强撑的坚强,也知道她此刻的柔软。感觉心里有根弦,绷着,他不放心。她这幅摸样,哭一场,或许会好很多吧。
无关利益,无关风月,单纯只是想留下,因为惊鸿她……需要啊。
惊鸿紧紧抿着唇,一大颗眼泪滚出眼眶。埋头伏在案几上,肩膀开始轻轻耸动,啜泣声从额前的发间漏出。她是……真的哭了出来。
鼻尖一阵泛酸,这时的惊鸿,只是一个脆弱的姑娘。她原本就只是一个姑娘,需要呵护,却背负着那么多,走上这条异常崎岖的路,二十年,无法想象她的压力,她的痛苦。她哭过吗,她敢哭吗?她只能坚强地站着,用纤弱的肩膀,撑起自己的国家。
“二十年前,是干爹舍命从火里救出我们……”惊鸿突然开口。
“干爹把我们养大,一直对我们很好,一直保护我们……来不及尽孝,他却……呜呜……”
“宁伯父还活着,他一定会好起来。”华光走上前,温软却坚定地安慰她。
惊鸿点点头,又一阵啜泣。
“七岁的时候,厉国舅扶植的王帝死了,他竟找到了我们,那天弟弟病了,干爹带着我上山采药,没想到可恶的厉国舅竟把弟弟带走,让他作下一个傀儡王帝!这些年我好恨哪!我宁可希望他当时带走的是我!弟弟从小性子那么软,他那么善良,这些年弟弟一定很痛苦,他现在还被下毒……我一定要杀了厉仲苛这个混蛋!”和着抽噎,压抑着轻轻咳嗽起来。
华光伸出手,僵了片刻,还是讷讷收回。
“前些时候,我亲眼看见金歌那个间谍给弟弟下毒,可是我却不能阻止,我好气,我,咳咳……”
“这不怪你。我明天就去抓药,一定将他治好。”
“好。我信你。”
惊鸿又哭了不知多久,声音渐渐弱下,情绪也慢慢恢复。抬起头,那双婆娑的泪眼望着华光,流转着脉脉水波。摊开的奏折上晕着一块一块的水印。
“华先生,这次真的多亏你了。”抹干净脸上的泪痕,不由自主地扯上他的衣袖,忽然发觉不妥,又轻轻放下,“我不会亏待你的。”
他心里一软,不知道涌上股什么情绪,也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张了半天口,只说了一个“好”。
两人相顾沉默。惊鸿别开脸,仔细几眼床上的两个人,忽然说道:“华光,你陪我去外面走走。”自己已经起身朝门外走去。
飘起的裙带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有些痒。
今夜的云层有些厚,却不能挡住明月的光,朦朦胧胧倒平添几分婀娜。兴许是这里温度比别处低的缘故,几株冬菊已经早发,零零落落吐露清淡的芬芳。近处一棵粗壮的槐树下绑着一个秋千,缠着绿油的藤蔓,开着蓝白的花。
惊鸿径自走去,轻轻坐了下来,抬头望天。脸上露出难得的放松神色。
“小时候,干爹常常给我们推秋千,我和游龙啊,都想推得最高……那时候真开心啊……”
华光立在一旁听着,可能是风泛着微凉吧,把鼻子又冻酸了。
许久之前,他给凛儿推秋千,后来被哄上去,被他推了开心。他有些怀念……他不应该怀念的。
“华光,你来帮我推秋千。”
两道期许的目光射来,语气仍含着骄傲的命令。
“好啊。”他的声音听起来如水般温柔,也许卷起一点小漩涡,就轻而易举地将人吸了进去。
抚过柔软坚韧的藤蔓,轻轻施加力度,秋千微微晃动。
一下,一下,秋千渐渐晃到高处。
她没有说话,没有笑,只见素粉的裙袂渐渐扬起,再一下,展若惊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