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子不是做不了,只是被自个儿男主人以和善的目光盯着,多少还是有些教人承受不住的。
这不是托托与纪直头一回一块儿睡觉,只是正经的同床共枕,似乎是第一次。
尖子总觉得有几分紧张。要知道他们主子先前身边从来没有过相好。男的女的都没有。唯一来往不算少却也不多的表妹前些日子也骂了。
但他也不能一直杵在屋里,张望一圈,确定纪直和托托没有要打起来的迹象,于是便出去了。
托托自己送着轮椅到床边,自己爬上去。他没有现在就歇下的打算,继续翻看着账目,托托侧着身子躺在榻上,她忽然问:“爷。明日会要回去了,届时会碰见不少人吧?”
“嗯。”他随口回复。
也就能见到柳究离了。托托想。也就能杀他了。
大抵也就和纪直做不成夫妻了。
“爷,”托托忽地又低低地说,“你待我真好啊。”
“好么?”纪直这时候回过头来,在烛光中,他冰凉的脸也染了一点暖色。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嗯,很好的。”托托说。太好了,好得——
好得令人害怕。
托托是奴隶。在女真蛮夷的习俗里,他们活在部落之间的相互吞并与厮杀中,为了生存什么都能做。被发觉征战能换口饭吃之后,她便无所顾忌地厮杀,然而这并不能换来尊重。
奴隶,只是奴隶而已。
是柳究离教她的,他说:“托托是女子,理应当是要被护着的。”
他是唯一护过她的人,她就像他在按出虎水握紧的一把沙。他握住她,令她感到没那么飘摇不定了。
但是很快,他就把她挥洒出去。
“你什么时候会抛下我呢?”托托问,“纪公公、督主大人,或者,我的郎,什么时候?你应当告诉我的。你什么时候就不会像现下这般对我好了?”
纪直默不作声,他已经又垂下头去了。因此,他面上的表情沉在影子里,看不清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不大喜欢这副身子。”他忽然开口,没说“咱家”,也不是“本座”,只是不动声色地说了一些平日不会提的事,“头一回见着你的时候,你很威风。后来就变了样子。”
他说的是她刚残废的时候。托托被装在原先搁鱼的箱子里,从女真运到汉人跟前来。她再也吃不下鱼,即便女真人的部落许多都在河畔。
鱼的气味会令她想起那口箱子。
漆黑的、晃荡的、疼痛的箱子。她像一个了无生气的物件被塞在里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