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云飞望着龙子云说,你是槛外人,怎么也总是关心官场上的事?我真的当了处长,说不定架子也大了,你也不好随便找我玩了。龙子云忍不住啧嘴一笑,呛得满脸通红,咳了半天,才说,你敢,我量你不敢。我哪是关心官场?官场管我屁事!我是看你怎么总是发达不了。
马明高摆摆手说,我们三个人,虽说没有正式拜把子,但也算得上桃园三结义了。当不当官,那是另一回事。
晓晴这会儿端过茶来,风凉道:我家舒云飞一定会大器晚成的,姜太公八十岁还遇文王哩。
两位老同学知道晓晴开朗,又是在开玩笑,就一齐笑了。只有舒云飞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大家都在玩笑,舒云飞不好冷场,便索性自嘲起来。他说,从马王堆出土的《道德经》上看,大器晚成应该是大器免成。这样更符合老子的思想,所谓大象无形,大道不显嘛。这同孔子的学说好像也相通,子日君子不器。那么我舒某人这一辈子无所作为就是功成名就了。无为即有为嘛。
龙子云笑道,你是越来越夫子气了。
他们同学三人在一起是很随便的。可是不管起初聊什么话题,聊着聊着就聊到各人的境况来了。口气当然是玩笑似的。舒云飞要当处长了吧?龙子云下个学期该当校长了吧?马明高什么时候当经理?晓晴本来也是很想得开的一个人,并不太在乎男人当个什么官。今天只是一时性起,心里有了气。平时,不管他们三个老同学聊什么,晓晴只悠然坐在一边,温柔地笑着。
今天舒云飞见晓晴这样子,以为她还在心里嘲笑自己。龙子云见舒云飞望一眼晓晴就不作声了,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偏偏他又是个不太顾及的人,有意粗着嗓子说,晓晴是笑我们几个男人俗是不是?晓晴忙过来替客人续水,说,我再怎么笑别人俗,也不敢笑你呀?我是认识了你才知道作家也只有一个脑袋哩。
马明高立时笑着表示有意见了。那么就是我真的俗了。
不是这意思,不是这意思。晓晴笑道,我嘴笨,玩笑,玩笑。舒云飞瞅了老婆一眼,说,两位别在意。真正俗的人是我,知夫莫如妻嘛。
哪敢讲你俗?你是仙风道骨啊!晓晴似嗔非嗔地白了男人一眼。
龙子云这会儿像是感触到了什么,叹道,别争这些空话了。就如今这世道,要俗也只有我们俗了。有钱有势的吃高档玩高档,样子做得很风雅。他们见了我们这种人,丢下一句话来,哼!俗不可耐!我们到哪里伸冤去?
马明高见龙子云真的这么激愤,就说,你当作家的就是当作家的,什么事一到你脑子里就复杂了。
龙子云仍是激愤,说,我说的难道不对?不过这也是自古如此啊!庄子早就说过,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我们凡夫俗子哪配有高贵的东西?
舒云飞听罢却很有感慨。前些年,一些有学问的人动辄说层次,并自恃层次很高,俨然精神贵族。可是过不了几年,什么高层次低层次掉了个头。发了大财的喝着洋酒感觉自己的层次很高,做了大官的瞟着平头百姓,以为这些人层次很低。
人啊,凡事都要想得通才是。舒云飞像是在开导别人,其实也是在自宽自解。
龙子云摇摇头说,也只有这么想了。孟子是怎么为知识分子定义的?他说,士,有恒志而无恒产者之谓也。他老夫子真是金口玉牙,这句话就像一个咒语,中国知识分子从此万劫不复了。这也许是历史宿命论吧。
马明高听得不耐烦了,骂道,你怎么这么多的之乎者也?
舒云飞只是笑,不讲什么。心里却在想,孟子这句话算个真理。但细细一想,现在这句话也只有一半正确了。什么恒志?如今还奢谈什么大志?有道是&ldo;问舍求田,原无大志&rdo;。就说自己,也算是一个知识分子吧,心里想的是什么?房子和位子!生命的意义就这么彻底被简化了,直观而明了。向处长做思想工作也讲得明白,看一个干部看什么?就看你对待房子和位子的态度。这等于说,现在人们的大志就是一个好位子,一套好房子。可是只能心里想,不可嘴上说。按这个逻辑,如今人们不仅没有大志,而且还要虚伪地活着。
龙子云见舒云飞半天不说话,只是抽烟,就说,现在是越有本事越倒霉。像你舒云飞这水平,我量你们单位也少有,可你就是上不了。
舒云飞忙摆手。别说这个,别说这个。我水平不行。
龙子云接着说,不是吗?天下乌鸦一般黑。不是我吹嘘自己,我在一中也是呱呱叫的语文教师,可就因为发表了一些散文、诗歌,别人嫉妒,说我不务正业。当语文教师的写文章是不务正业,那些务正业的连个人总结都写不好。
说到这事,马明高也有同感了。我公司那财务科长,做错了账连自己都查不出,得劳驾我们,可他还天天教训我们业务水平低,要我们加强学习。
舒云飞不便说自己的领导如何,毕竟是在政府部门工作,还是忌忌口好。这两位老同学的牢骚他也听得很多了,反正听了就听了。其实他们凑到一起,除了相互调侃,就是发发牢骚,没有什么新鲜的话题。参加工作十四五年,大家也就这么发着牢骚过来了。
马明高突然想到一个新话题,说,你们有没有想过发财的事?
发财?哪里发财去?舒云飞一副如梦方醒的样子。他怎么没有想过发财的事?只是感到很茫然。
龙子云说,明高你在公司干的都没有找到发财的门路,还来问我们?
马明高却只说,我看,你们都不要一脑子玄乎又玄的东西了,有门路就发发财吧。
这时,晓晴忍不住打了哈欠。龙子云抬腕看看表,说不早了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舒云飞夫妇客气一会儿,也不强留了。
马明高临走又说道,是真的哩,我们可以一起想想办法,有钱大家赚。那么多马大哈都发财了,我们三位的智商谁也不低啊!
源源考初中的分数很快出来了。不料他考场失利,离一中录取线差三分。今年毕业生考一中还真的涨了价,差一分一万元。就算是交钱也还得走后f人舒云飞夫妇急得不行。晓晴忍不住在家骂这社会风气,什么都讲钱,分明是乱收费,还得连年涨价。舒云飞安慰晓晴别生气,生气有什么用?人家一中说,去年是九千,今年加到一万,还赶不上物价涨幅。你气坏了自己,钱还得交。要说,源源还算不错了,向处长他女儿差五分,得交五万。
其实舒云飞心里怎么没有气?他只是要宽解晓晴的心。要凑齐三万元钱也的确不容易。家里掏空了老底也只拿得出二万一,还差九千。舒云飞有些打退堂鼓了。我们源源何必非上一中不可呢?上个二三流中学算了。我们上学那会儿哪有什么重点不重点?晓晴这几天本来就满肚子火,听了男人这话很不高兴。二三流中学你以为就不要交钱了?你没有填他们的志愿,同样要交钱,只是交得少一些。你光说你那会儿,你爷爷那会儿还没有书念哩!这是孩子一辈子的事,我就是砸锅卖钱也得让他上一中。别人有钱的二话没说交了钱,有权的一张条子免了费。越是这样我越要争这口气,不然的话,你有面子我是没有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