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五百人的规模,全天下除了长安,也就只有洛阳城能见到如此盛况。
全曲奏罢,气势恢宏,诸州的乐阵都偃旗息鼓,深为郭刺史的忠心而震撼。
只是也不知为何,五凤楼台迟迟没有回音,似在刻意地拖延,以便享受盛景。
南岸,各轩各阁纷纷击鼓下注,汝阳王于天津楼台坐着,亦是落花于郑州。咸宜迷上那件孔雀羽裳,召舞女答话,听其名为云容,便直接召其入梨园之中。
“来,诸州赛罢,趁此空隙,各位猜猜结果。”游桓之道,“谁能夺魁?”
李道用这回十分清醒,举例分析道:“十年前,至尊泰山封禅而归,同样在洛水边筹办乐会,送十一州刺史赴任,那时,人多者胜,如今应当也是如此。”
众人点头,此话不无道理。李彬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就拿这建仓治水而言,讲究的是精简官吏,窃以为,元县令的曲目合意,当深得圣心,跻身前三。”
正是此时,屏风后头传来一声笑。众人看去,苏晋一头醉栽在案前,睡着了,手里还一粒一粒拨佛珠串。说话的人是崔宗之,他捏着酒壶,徐徐倾下满杯琼浆。
“诸位大将军,当局称迷,旁观见审,可否听崔某说说拔河?”崔宗之站起来,评道,“两京之路如绳子,西边喊运粮,东边喊迁都,而运粮之利一旦实现,迁都便成乌有之事,当此,殿中省崔大监如何不得铆足气力,一展东都繁华?”
游桓之道:“崔御史见多识广,怎么说起话来东歪西颠,似不拔自倒?”崔宗之道:“夺魁者,必是怀州。”李彬笑叹:“唉,等了许久,没人为本府题名。”
顾越倚在窗边,如梦初醒,这才回了句:“各位住嘴,苏供奉给的是白花。”
一河之隔,五凤楼台。
“苏供奉,请选花。”这是一支立部伎改编而成的曲目,由五弦琵琶首选。
面对那描金的漆盘,苏安抿了抿唇,先往旁看了一下,心中疾风过岗。雷海青捂着耳朵,显然受到了极大震慑。林蓁蓁的凤眸里,依然是令人猜不透的笑意。
御前人影攒动,藩国使者和大臣上贺表,热闹非凡,实在看不清是谁喜谁忧。
就像是底下那万千臣民,大多听不出这曲子中有个不起眼的商音失了共鸣。
苏安伸出手,在漆盘上空悬停很久,闭上眼,终于执起白花,丢下了门楼……
商音不正,他不能忍。
“怀州,岂非生灵涂炭?”
那支白花顺着城墙坠落,因是伴随着李隆基突如其来的评语,所以并未在人群中引起骚动。霎时,无人再说话。高冯赶紧让张行昀把盘子呈到李隆基面前。
李隆基再问:“怀州,岂非生灵涂炭?”即刻,宣张九龄拟制书,赐怀州刺史郭诚为文散官,又道鲁山县令元德秀性情高洁而质朴,当为诸州曲目之首。
有人敢哭,就有人敢笑,且还前赴后继,彼时,对面鲁山县旗楼已空,却是李彬赶紧派人上去,执旗帜疯狂乱摇,各家醉了酒的看见,齐齐跟进,普天同庆。
苏安长舒一口气。雷海青跟着也笑了:“刚才那曲子差点把我震成聋子。”苏安应道:“谁说不是,当初至尊连我的宫音都没放过,如今怎么会放过郭刺史。”
至此,为千万人说道的为期两天的诸州比赛结束,而论礼乐之至,且待梨园。
是夜,明月映洛河。
顾越应李彬之约,下户楼,在张灯结彩的洛河南岸散步。阁楼彩旗飘飘,二人张望片刻,又慨叹片刻,突然发现原本插着鲁山县旗帜的位置依然空空如也。
李彬道:“元县令真是高风亮节。”二人去楼里问过掌柜,才知道,元德秀本也没打算夺魁,只念着能代表县里百姓在御前展示出鲁山对礼乐的崇尚便好。
河风拂面,一艘艘花船又驶来了,风姿各不同的女伶,正与郎官交流着曲艺。
郎官将伶人搂在自己怀里,一只手叠在人家拨弦的手背上,一只手搂着腰腹。伶人含情脉脉。花船就这样缓缓行经桥洞,留下一圈圈涟漪和咿咿吖吖的吴音唱腔。
想来,一日之内,除怀州张云容、郑州谢阿蛮、河南府公孙娘子外,又十余艺人被召入梨园,这样的动静,只有当年召诸州府举荐文武入仕,才能与之媲美。
李彬望着江景,笑道:“明日梨园子弟献曲,顾郎与苏供奉交情如此之深,定是心切得紧,只可惜我看来,顾郎在苏供奉心中的分量,似乎不及一把琵琶。”
顾越道:“李刺史莫要说笑,琵琶是我送的,人……”李彬道:“世人都传,妙运是苏供奉梦中游仙宫遇白明达所得。”顾越微笑着咬了咬牙,不再回复。
顾越自问平生无愧事,唯一后悔的,就是当初没把那小叶奴摁死在自己身边。
洛阳的钟声,虽比长安略为柔和,却依然如约而来,不因是谁的盛年而拖延。
五凤楼大宴的最后一日,河面飘起白蒙蒙的雾气,桥南的才子佳人,应和桥北的邀约,一步步走近,终是迎着了花苞绽开时,那些娇艳欲滴的故事。
※※※※※※※※※※※※※※※※※※※※
谢阿蛮,见载于唐·郑处诲《明皇杂录·逸文》、宋·乐史《杨太真外传》卷上等。
善舞《凌波曲》,经常出入宫中,为杨贵妃所宠,时召为杨贵妃兄妹之私家音乐活动。安史之乱后,曾被玄宗再次召入宫中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