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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第1页)

“那是缘分。”苏安道,“不过我心诚,得先习精几首小曲,通晓习俗规矩,如此,去了才能不叫先生把我轰回来,参军大人,应该不会介意罢。”

苏安对丝乐有大通之观,手腕和手指也十分灵活,弹拨法自能领会,涉及运弓,跳弓,抛弓等拉法,也只消乐师点拨几下,技艺飞进,一天一个样子。

习《一缘》,溯其血源,相传女子乘青牛车从潢河来,男子骑白马来从土河来,在两河的交汇处相遇,两人相恋,结为夫妻,是草原八部公认的始祖。

习《瑟瑟仪》,知其游牧四方,四到八月让畜群自逐水草,九月赶回冬牧场,每年亦举行射柳祈雨的仪式,男子豪壮,马上张弓搭箭,百步能中柳条。

习《复诞》,体味人间至亲之情,说的是再生礼,以十二生肖为一轮回,在本命之年,子女应该系红腰带,三过歧木,以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

如此,薛敬的目光渐渐变得柔软,亦是一天一个样子。那天,苏安正收弓,雪停了,夕照白雪。薛敬终于开口道:“苏公子,范阳港时,末将失礼。”

“薛公重情,你们所见几处,渔阳郡静塞军将、白阳度镇守、居庸关率,都是当年和他在一片草原里躲过箭的兄弟。薛公他担心自己一走,属下无处安置。”

苏安收起弓,浅笑道:“你不是要把我卖了换马么,这回是几匹?”薛敬道:“顾校书在节度营大狱,你想见他,若保证不谈政事,我会让法曹参军通融。”苏安手中,弓弦一颤。

第41章折冲

大狱的铁门打开时,牢房中一片死寂,只有几个亡灵似的仆从在泼水洗血地。

苏安低头裹紧狱卒服,手里提了个盛炭的篮子,由法曹参军领着进去。他不知规矩,但凭薛敬的吩咐,没敢给法曹塞钱,只在打量过后,庆幸其人还算厚道。

外头破棚下是由刑部发配而来的流刑犯,十人一间,屎尿都在一处;往里是当地的徒刑犯,许是因罪轻一等,又有亲眷打点,住得宽敞,六人一间;住的最好的分为两种,一种是判笞刑和杖刑的犯人,外头有保释,二种,便是死刑犯。

苏安辨不清奸邪,只觉走过的时候,脊背上落下一道道抠心挖肺的阴森目光。

走道尽头赫然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门口贴着密密麻麻的告示。法曹抖了抖腰间的蹀躞,取出钥匙:“礼部顾越,触律三《职制》,律六《擅兴》,令一《官品》,令二《三师三公台省职员》,在京以外,呈送刑部,已二次覆奏。”

门嚯地打开,苏安一怔:“十八……”

顾越穿着白布衣,面容干净无瑕,就笔直笔直地堵在门口,抢过苏安手中的篮子,轻声道:“几日了?”苏安醒了醒,知狱中不能说话,便是匆匆忙忙探视。

房中整洁温暖,榻上铺柔软的羊皮毯,桌案一丝灰尘都不染,甚至连用饭的餐具都是难得一见的银制的,然而,这样一间房,偏偏不开一扇窗,似永无天日。

苏安道:“已快到中旬,诶,为何灭了炭……”说完,他才看到顾越右手背上的伤痕不仅没有愈合的迹象,反而发炎脓肿,外圈已成紫红,内里还渗着水。

顾越也是才看见,把手收在背后。苏安咬咬牙,朝外面喊道:“还没定罪,受了伤,怎么不医治?!”法曹应道:“囚在外,已二次覆奏,唯有五品以上才能享酒食,听亲故辞诀,七品以上才能免枷锁,薛公如此对待,已经是宽厚之至。”

房中炭暖,伤口易感染。

“阿苏,这是《新六典》的律令,他们没办错。”顾越打断争执,对法曹行过礼,回身捏了一下苏安的手,语气平静,“你就先忍一忍,不会有事。”

苏安道:“我忍?”顾越叹口气,把篮子还给他:“我忍,我忍。”苏安沉默一阵子,撇过脸道:“所以你那状元衔便是这般换来的?你且还我探花宴!”

顾越迟迟没有回话,那边法曹已在催人,苏安红着眼说了句抱歉,转身便走。

初识《新六典》,因是他在太乐署的《太和》之乐中误了个宫音,二识《新六典》,因是他无意听人说到其中的注释,想要借其瑶光运送茶叶,开起牡丹坊。

他又如何能料到,三识大典,竟是在这样的情境之下。

月中旬,天已经放晴,风在冬日阳光下奔涌,变得干燥而狂野。

苏安只能耐着性子等待,又笑自己如同守株的兔子,半点反抗的气力都没有,直到十六那日,城郭之外终于传响威严的短号——礼部宣政使团陆路辗转七州,终至州城。

子城中军号频传,无数双乌皮战靴踏在石地,震得箭楼发颤。苏安走出馆舍,用手遮挡刺目的日光,指缝之间,看见内外两层的城墙上跑满了玄铁甲士。

一位圆领青袍的官员喘着气跑来,喊话道:“苏公子,吴刺史令你一并去城门迎接。”苏安确认过他的身份,这才能够体面地回出话来:“久等了,前面带路。”

过第一孔门洞,苏安匆匆瞥过,认出一位肩甲纹豹的将军和一位红袍大员,正是幽州守将薛世仁和节度长史赵章。二人争吵激烈,口中不断提折冲府几字。

过第二孔门洞,两列青袍官吏的尽头,立着刺史吴诜的高瘦背影。那件宽大的紫袍在风中飞卷,似一面旗。苏安越走越急,脚下一羁绊,突然又见左右侧布满了弩手,那闪烁的寒芒,逼得他微微发汗,手指再度掐紧琵琶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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