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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第1页）

从此，这绛雪轩名为书房，实为寝宫，顺治不但读书阅折在此，有时召臣议事，甚至召妃伴寝，宴请内臣，也都是在这里。绛雪轩遂成为清初宫廷里一个暂时而独特的政治中心，位育宫反而名存实亡，不过是皇后的寝殿罢了。

这日绛雪轩海棠花开，香气注满了不大的庭院，有一种馥郁的相思。顺治睹物思人，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长平公主，想起她的茶道和埙乐，想起她风清云淡的笑容，智睿优雅的谈吐。他很想找个人聊聊长平，聊聊建福花园的故事，而遍寻宫中，这个人只能是建宁公主，她是福临与长平的友谊的见证人，也是当事者。一念既起，顺治发现自己很想念十四妹，而且，也已经很久没有见她了，遂命吴良辅：&ot;去东五所传我的命，请十四格格。&ot;

建宁自绛雪轩落成后只来过一次，早盼着要过来好好玩一天，只是一则嬷嬷们看得紧，二则如今不同以前，皇帝哥哥亲了政又成了婚，她冒然前来，若是撞上臣子议事、又或是妃子争宠，说不定要捱一顿训的。难得这日皇兄亲自下旨来请，那真是天大的面子，东五所的嬷嬷们一齐惊动起来，争着给建宁更衣妆扮，生怕疏漏半点，惹得皇上怪罪她们苛待了格格。

一时打扮齐整了来至绛雪轩，在花池前见着顺治，行了礼，笑嘻嘻地问：&ot;皇帝哥哥，你今天怎么心情这样好，想起找我玩儿了？&ot;

顺治笑道：&ot;你看这海棠花开得多么好，让我想起从前雨花阁的海棠饺，特意命御茶房做了一笼来，请你一块尝尝，是不是从前的滋味。&ot;

建宁听了，从前建福花园种种顿时翻上心头，眼圈一红，说道：&ot;可惜香浮吃不到……&ot;

宫女在花池前设下几案，顺治与建宁兄妹两个入了座，赏花吃饺子，说起雨花阁的旧事，都是满腹辛酸想念。建宁说：&ot;香浮没有死，她会回来的，还要嫁给你做皇后呢。仙姑亲口跟我说的。&ot;

顺治道：&ot;别胡说，长平公主怎么会跟你说这种话？又是什么时候跟你说的？&ot;建宁说：&ot;是在梦里跟我说的。&ot;顺治笑道：&ot;原来是做梦。那怎么当得准？&ot;体谅妹妹寂寞无伴，难免胡思『乱』想，并不放在心上，只道，&ot;难得今天没事，陪你去建福花园走走吧。&ot;

建宁笑道：&ot;仙姑和香浮都不在了，如今建福花园空『荡』『荡』的，有什么可看？倒是教坊司成立了这么久，除了年节里听他们奏些吉祥常乐，就没见认真演过几出戏，不知道是不会，还是不肯。皇帝哥哥要真想带我好好玩一天，就让那些女乐们专门为我一个人唱一出大戏，那才有意思呢。&ot;顺治道：&ot;那有何难？这就传令教坊司准备。&ot;遂命吴良辅传命下去。

一时吃过饺子，两人乘了小轿径往教坊司来。女乐们俱已准备就序，都穿着绿缎子单长袍，红缎月牙夹背心，青帕束发，用着寸金花样金发箍，打扮得妩媚妖娆，见了圣驾，一齐风吹柳摆地跪倒，莺声燕语：&ot;奴婢给皇上请安，给十四格格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格格千岁千岁千千岁。&ot;

建宁爱热闹，看到那些女乐们穿红着绿便已满心欢喜，遂问道：&ot;你们会些什么戏？怎么都是一样的打扮？不分生角旦角的么？&ot;教习越前一步禀道：&ot;回格格话，教坊司是沿袭前明所设，专司宫中乐奏之事，主要以吹、拉、弹、唱为主，一两支曲子还可以，整出的戏却是没有排过。&ot;建宁扫兴道：&ot;光吹曲子有什么意思？吹得比长平仙姑还好吗？&ot;忽然想起一事，因问道，&ot;你们会吹埙吗？&ot;教习茫然不知，跪下道：&ot;格格恕罪，本部吹奏之乐，仅有龙笛箫管，这埙之一器，奴婢连听也没听说过，更别说吹了。&ot;建宁益发不屑，斥道：&ot;真是孤陋寡闻，连埙都没听说过，还不如我呢，也好意思做教习。&ot;

顺治见那教习满脸惶愧，不禁笑道：&ot;御妹别难为她了。就让她们拣拿手的曲子弹唱几曲吧。&ot;建宁欢欢喜喜地说：&ot;好呀。&ot;随在绣榻上坐下，便命女乐弹奏起来。方听了半曲《齐天乐》，已觉不耐，频频摇头，问那教习：&ot;你这里有人会唱昆曲吗？要旦角的戏。&ot;教习说：&ot;整出的戏没有，不过有几支散曲子，是新练习的。&ot;

建宁沉『吟』道：&ot;散曲？那有什么意思？我要有故事的，《玉茗堂四梦》知道吗？《紫箫记》、《紫钗记》、《南柯记》、《牡丹亭》，随便哪一出都行。&ot;这些个曲目还是从前宫里款待平西王在畅音阁放戏时，太后大玉儿随口说出，被她暗暗记在心里的。然而这些已经足以让教习大吃一惊的了，心里为难，只装作不懂，满脸堆笑地奉承道：&ot;格格见多识广，只是教坊司为庆礼奏乐而设，并不曾学过这些散戏，真是贻笑方家……&ot;罗罗索索说了半天废话，只是不肯。

建宁失望已极，正觉无味，却有一个小小女乐越众而上，跪下禀道：&ot;奴婢会唱《『迷』青琐倩女离魂》。&ot;教习喝道：&ot;谁许你『乱』说话的？坊里从不曾教过这个……&ot;那小女乐道：&ot;是我进宫前就会的。&ot;

那教习还欲教训，早被建宁喝止：&ot;她说会唱，那就最好。&ot;又问那小女伶，&ot;那是说的什么故事？&ot;女乐答：&ot;说的是官宦小姐张倩女的母亲悔婚，欺负女婿王文举家贫，将他赶走。张倩女魂离肉身，追赶相伴的故事。&ot;

建宁心里一动，问道：&ot;魂离肉身？那王书生难道不觉察？&ot;

女乐答：&ot;不但不觉得，他们还一起过了五个年头，生了一对儿女呢。张倩女因为想家，日日哭泣；王文举想着生米已经做成熟饭，岳父岳母大概不会再怪罪，就带着倩女和一对儿女回家了。没想到张家还有一个倩女，五年来一直昏睡着重病不起，直待这个倩女来了，向床上一扑，那床上的倩女才醒过来，这个倩女倒又不见了。原来是两个倩女的魂儿和身子终于合在一起了。&ot;

建宁想那些梦里的明宫女子莫非也都是倩女离魂？同人家讲，还个个都不信她，原来这样的故事在戏曲里也都是有的。又见那小女伶眉清目秀，口齿伶俐，穿着桃红连身直裰裙子，腰间系一条墨绿洒花绸带，打扮得与众不同，很是喜爱，拍手道：&ot;这个故事好！曲子也一定好！你这便唱来。&ot;

女伶向乐师耳边说了几句，打个手势，便眉眼一飞，双袖翻起，摇摇摆摆地唱了一段《双调》：

&ot;人去阳台，云归楚峡。

不争他江渚舟，几时得门庭过马？

悄悄冥冥，潇潇洒洒。我这里踏岸沙，步月华。

我觑这万水千山，都只在一时半霎。&ot;

顺治讶道：&ot;这曲词好不雅致。&ot;轻轻念诵，&ot;我觑这万水千山，都只在一时半霎。若然果能如此，有何心愿不能实现？&ot;不禁想得出神。沉『吟』间，女伶早唱了一段《紫花儿序》，调转《小桃红》：

&ot;我蓦听得马嘶人语闹喧哗，掩映在垂杨下。

唬得我心头丕丕那惊怕，原来是响鸣榔板捕鱼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