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郎君想来说些什么?”青丝垂落双肩,薛鹤虽衣冠整整,可看起来却是个没正经的样子。
“就……”雀榕双眼斜视,说到嘴边的话,似乎又咽了回去。
薛鹤双手环胸,手上捏着扇子微微仰头,笑道:“小郎君是想跟我家那位星君大人一般指着我骂,‘你这个没用的东西!空有一身法力,这点小事也摆不平,星君府的门面都让你丢尽了!’,还是说,‘天界里头,那么多神官,却没一个似你这般狼狈的’?”
雀榕错愕,抬起眼,“我未曾想过来看你笑话,亦没什么资格道一句你的不是。”他想了想,又说道,“薛公子即使无作无为,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神官,无愧于心,不比别人差在哪里。”
话音落下许久,薛鹤僵硬地坐在那边一动不动,本是一句玩笑话哄哄他开心,没想到却被较真了起来。
可这话不知怎么地,让薛鹤记到心里去了。
向来都是别人眼中那个不成气候、不争气、花天酒地无所作为,靠着祖上福荫白拿了这么多修为的星君府小公子,这个无功无过碌碌无为、本以为一辈子就这么闲云野鹤的薛鹤,头一次被人夸了,被人真心地夸上了一句。
他笑了,撇过头去瞧着雀榕,“你可是有求于我?不妨说出来,就算想求长生,我亦可以为你去一试。”
“薛公子真是可怜,听不得别人一句真心话。”当是奚落,雀榕摇摇头,起身要走。
薛鹤急了,连忙拦住他,“别走别走,有话好好说。既然你真心待我,我自拿真心回报你。他日,若你有所求,只要不伤天害理,我薛鹤定竭尽所能为你办到。如今,只求小郎君莫生气。”
“我不求你回报什么。”雀榕说。
“既然对你许下承诺,哪有回收的道理?”薛鹤将手上那寸步不离的金扇子递到雀榕手中,伸手抓起那柔弱无骨的手腕,触碰处,尽是寒凉,“眼下世道,妖魔纵横,不如我将此扇赠你。虽不比那些神兵利器,却也可护你平安一时。”
雀榕推搪,将手收了回去,“世人皆有一死,既然我命中活不长,那便顺了天意罢。”
“你这小郎君可真是有趣,旁人都怕死,怎瞧你巴不得求死似的。”薛鹤顿道,又说,“胆子也大,见了鬼神半点惊讶的样子也没有,若不是你凡人之躯,道你是那深山里不曾谋面的仙家我也信了。”
雀榕知道他有所猜忌,坦言道:“仙家不敢望,只是一具肉体凡胎。薛公子不是还想不通为何我知道那么多吗?其实,我本就是那十年前该死的人。”
第13章
小郎君说,十年前那场灾疫他本十年前就该死的。
十年前,邺城一片鬼哭狼嚎的凄惨模样至今历历在目。一场动荡,夜夜百鬼游行,无常索命,其人间炼狱亲眼所见,还会怕什么妖魔。
小郎君还说,若非神仙相救,他是断不可能苟活至今的。
多活了这十年,该满足的。
再说那神仙,仙风道骨,身骑九色麋鹿,脚踏七彩祥云而来,衣袂翩跹,潇洒自若。
他口中,描绘地栩栩如生,若不是真亲眼所见,也编不出半点假来。
薛鹤耷拉着脑袋听,小郎君讲起往事,眼中似乎才有了一分生气。
他手握折扇,挑起小郎君的下颚细细端详,总想从他脸上找到些什么,“你这小郎君可真真是奇怪,哪有人觉得自己活太久的?”
雀榕扭过头,往边上迈了一步,打量着屋子里原本就不多的器具,“阎王夜半来催命,小鬼哪敢不开门。”
他手上,是一件窑土塑的小花瓶,手掌大小,土黄土黄的,瓶身没有半点花纹,连面儿上都不光洁,就好是哪家的小娃娃随便捏造着玩儿似的。
“十年前之事,依我所知便是如此了。我解了薛公子的困惑,那薛公子是否可以回答在下一个问题?”雀榕手上拿着小土瓶转过身,眼神光彩熠熠。
“小郎君请讲。”薛鹤坐到一旁椅子上,闲情逸致地把玩着手上的金扇子。
雀榕沉吟片刻,想是思虑已久,还是把话脱出了口:“在下不才,却知六界命数向来由冥府掌管。薛公子瞧我一眼却能断定我寿命将至,实属困惑。我对奇能异士尤感兴趣,忽的想起早年便有所耳闻,天界有一双眼睛能直观人生死寿夭,想来是在薛公子身上?”
“我当是什么。”薛鹤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微微俯身,金色的扇沿抵在眼下,他指着自己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那双阴眼,是在我这儿。”
澄亮的一双眼,晶莹透彻,仿若从不见过半点污秽。
在薛鹤看不到的身后,雀榕紧紧地揣紧了双手,看似柔弱的双手此时却非常有劲。他撇过头去,“见识到了,不过瞧着也没什么特别的。”
薛鹤点头,“确实不够特别。不如瑶山家天界表率的符泽殿下有呼风唤雨的本事,亦没有天成星君家那个不成器的沐扬公子有点石成金的能耐。”
“你们仙家要那点石成金的能耐做什么?如此说来,还不如你的有趣。”雀榕笑道。
薛鹤走到他边上,拿过他手上的小陶瓶,附耳道:“点石成金好造座金屋,把你藏起来。”
那原本就紧绷的小郎君霎时脸就红透了,满颊红绯,他背过身去,“薛公子,莫要再胡言乱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