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沁最初还跟着往来了几趟,后来见他们议起事来就把她晾在一边儿,而他们所议的车马人轿灯油火烛纱绫缎锦的又实在琐碎繁杂,她听得都要睡过去了,过后便绝迹于听松轩,还不无庆幸地对木槿道,“多亏王兄未把我列在名单上。”——当日在“未雨阁”,她很为名单上有德琳却没有她而“不忿”,说宁王小看她,还是元俭说“你帮我不是应当的、怎么还用格外写出来?”她才作罢。如今看来,还是宁王有先见之明,不然真把她列上了,那可免不了成了在其位而不谋其政的活解了。
宁王最后予以德琳的名目是“协同”,秦简对这个称谓极是推崇,说用词虽简,涵盖却广,凡不可细分之事皆可用此一言以蔽之。德琳听他说起方知这两个字是从《汉书》和《三国志》里来的,几日下来,觉得秦简的概括精准之至:元俭并未说要她分管哪一项,却是除了和“工事”有关的搭建、火药、器械之类她实在不通、“典籍”有秦简独自扛鼎外,余下的大事小情都极有可能问到她这儿来,德琳秉持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凡知则尽己所能的信条,一样样事做下来,虽未存求功的心,宁王对她的倚重却是有目共睹了。
这一日德琳先去了琅嬛阁才又到听松轩,比素日晚了些,到时正遇见乐坊的管事并几个乐工往外走,谭玉君与他们隔了丈把远在另一侧独行,几个人的神气都是郁郁的,看到德琳,几个人各按身份见礼。谭玉君望了望德琳,像是有话要说,最终却只是唇动了动,点点头便自去了。
德琳心中不解,进殿却见元成的面色也不甚好——倒也不曾蹙眉,只是不见惯常温煦的笑意,听到声音抬头见是德琳,轻吁了口气,“你来了。”德琳笑着应是,只做什么都不曾见,元俭却自个儿提起了话,“这件事怕只能靠你我了。”
原来令元俭和谭玉君、乐工们悒郁的是为花车配乐的事——
元俭在筹备巡游之始就想到从当时到元夕当夜,满打满算不足一个月,如此短的时日里要想有大的出新举措是万无可能了,可要完全照搬往年、敷衍了事,元俭是断断不肯的,第一次召集杜昭、秦简、桂尚服、德琳等人碰头时他便说得很明白:套路上不妨沿袭旧例,所有的枝节处则务求精巧、精致、尽善尽美,要让人看到皇家的体面和用心,如此方不负帝、后所托,无愧百姓所盼。
因是这样的宗旨,元俭在所有的事上都尽心竭力,着秦简遍查史书,不管是历代的花灯样式还是元夕风俗,凡觉新鲜有趣的都尽力重现;着宫中的画师夜以继日赶绘出七七四十九辆花车图样,每一辆都有独特之处,他逐一审看无误后交给杜昭带了人按图制车;他的总管费礼海则被派去试制焰火,偶尔到听松轩来回话,总是带着一身的硫磺味儿,让人错觉一个火烛不小心就能把他给点着了;此外元湘、元沁等公主们也都未得闲,帮着他拟定了一份儿“神仙名册”——元夕夜着人妆扮成名册上神仙的样子,立于花车上供百姓瞻仰,德琳粗略地看过,从玉帝王母到观音、八仙全都在内,德琳先还笑,说公主们考虑得极周到,仙、佛、道都包含了,倒不怕百姓说皇家厚此薄彼,后听说这名册是皇后娘娘看过的,明白了,未再多说。
元俭拿到名册后先是赞好,请桂尚服在各路神仙的服饰上多费心,后又想到仅是悦目未免美中不足,遂生出依据花车、人物的不同配以不同曲乐之念,今日召乐坊的人和谭玉君来正是为了此事。
“我要他们提,一个个互相推脱,我提出来了问他们的意见,众口一词都是‘殿下说的是’、‘殿下说的很好’,我却不知我竟那般英明,什么都‘是’、什么都‘好’。”元俭不是疾言厉色的人,这样的口气在他而言已是不满了。
“他们说的或许正是实情,殿下。”德琳轻笑——元俭在曲乐上的造诣她是知道的,她所意外的是谭玉君,她清楚记得那是怎样一个标新立异的人,何时竟变得人云亦云了?
第79章盛会(中)
“你也应付我!”元俭听她笑语,摇头薄责,递过他想到的一些曲目给德琳看。
德琳看了有说好的,有说要再想想的,正谈论着,侍女报说桂尚服来了,德琳忙起身,桂尚服却不叫她行礼,只道“你在正好”,接过副史抱着的卷轴展开给他二人看——是着了色的服饰样图,问宁王要的可是这样的路数。
元俭细看了那十来幅样图,连连点头,一面还是问,“杜教习,你觉着如何?”
德琳也细细看了一遍,由衷赞道,“凡夫俗子着了这样的服饰也能有几分仙风道骨了。”
桂尚服听他二人如此说,叫副史收了卷轴先回去叫尚衣坊的人开始缝制,“余下的随时画了再随时来找殿下过目。”她亦知时日紧迫,耽误不得。
元俭少不得道“偏劳桂姑姑了”——他以为桂尚服这是要走了,起身预备相送,桂尚服却停下脚,眼望着他二人,慢慢地道,“有个百花仙子的服饰……殿下、杜教习觉得如何为好?”
元俭凝目,思忖着未立时答话,德琳也是一样——其实仙佛如何只怕并没有人亲见,他们的形貌禀性不过是世人的附会而已,只是千百年传下来,已然成了定论,像天帝必是威严、王母定然富贵、织女贤惠、嫦娥清高,要装扮成他们只需往这样的字眼儿上靠就行了,唯有百花仙子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