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亚住的是单人公寓,一间卧室,一个客厅。地板上铺着好看却质感不好的地毯,布艺沙发的左面扶手上有一个难看的烟头烧坏的痕迹……我站在门口没有进去,而是问他:“我住在卧室的话,你要住在哪里?”
“我睡客厅就行了啊!”杨亚脱掉鞋,他快步走进去将沙发拉开,“这个沙发是折叠的,拉开就是床。之前我有朋友过来,也都是这么睡的。”
“你也把卧室让给他们?”我问。
杨亚笑:“之前来的朋友都是男人,大老爷们都不挑剔住的地方……你不用和我客气的,你是女孩子,应该住在卧室里的。晚上你睡觉能关门,私密性会好些。”
“不,不用。”我拉着行李到沙发上坐下,“我睡这里就好了,哪有客人抢主人家卧室睡的?要是那样,我岂不是太没礼貌了?”
就如何就住的问题,我和杨亚来回推搡了好久。杨亚不好意思让我睡客厅,我更不好意思睡他的床铺。我们两个让来让去也没个结论,最终我们决定相互妥协……卧室和沙发两人轮着睡,一人睡一天。
“杜家明告诉我你脾气很倔,我现在算是明白了。”杨亚无奈的笑,他抱着卧室干净的床被出来,“行,那我们就听你的,不过咱们可说好了,明天你就到卧室去睡,怎么样?”
“好。”我笑着点头,“我听你的安排。”
“那你洗漱吧!”杨亚笑着回卧室,“我正好有工作要做,我先进去了。”
坐了一天一夜的飞机,我早就疲惫不堪。洗过热水澡后,我躺到客厅的沙发里却怎么都睡不着了。可能是因为太累,也可能是因为太兴奋,我在沙发上不停的翻身。
从天亮翻腾到天黑,我是一点睡意都没有。坐在沙发上,我随手拿起茶几上放着的旧报纸看……没翻几页,我又看到了周南风。
就像杨亚说的那样,看来法国是没几个人不认识周南风的。
我的法语学了几个月,可还不是太好。我看不太懂新闻上写了什么,不过小标题还是能读懂的。不仅财经新闻上有周南风的身影,娱乐版面,国际民生,就连社会新闻上,都有周南风的影子。
郑国邦带来的照片里,有一张让我印象特别深刻,那就是周南风脸上多出来的伤疤。从去年的一份法国社会新闻里,我终于知道了那道伤疤的来历。我一边查着字典,一边用翻译软件算是勉强知道了报纸上写了什么……改名叫做顾西洲的周南风,因为抢了法国黑帮老大的情妇,结果被报复砍了一刀。
泛黄的报纸掩饰不住法国女郎的风情和美丽,也遮不去周南风眼里的冷漠。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左脸上贴着厚厚纱布的周南风揽着一个漂亮的法国女郎迅速走出。
这不是周南风,不是我认识的周南风,不是曾经让我心里小鹿乱撞意乱情迷的男人。
他的心死了,我心里的鹿也死了。
轻轻叹口气,我把报纸合上。躺在沙发上盖好被子,这下我很快就睡着了。
一个梦都没有做,我一觉睡到大天亮。我睁开眼时杨亚正好开门进来,他手里拎着早餐,笑着和我打招呼:“醒了?睡的好吗?”
我没什么精神,只是迷迷糊糊的点点头。抓过一旁的手机看了看变换的日期,我嗓音沙哑的问他:“我睡了一整天了吗?”
“是啊!”杨亚笑着开玩笑道,“你要是再不醒,我都要担心你晕过去了……来吧!过来吃早餐吧!我特意为你买的越南PHO,就是一种汤粉。我觉得很好吃,你来尝尝,看吃不吃的习惯。”
我累了太久,又睡了太久,结果就是现在浑身肌肉酸痛。浑身上下哪里都痛,不管是坐着还是躺着都不太舒服。简单的洗漱过后,我坐到餐桌前和杨亚一起吃了早饭。我们都在喝茶时,杨亚问我:“要不要出去转转?”
“好啊!”我懒洋洋的伸了个腰,“有好的地方介绍吗?”
“当然啊!”杨亚兴奋的双眼冒光,“这里可是法国,这里可是巴黎,多少画家心里朝圣的地方。那么多的画家在这里生活过,像是梵高,让·弗朗索瓦·米勒,威廉·阿道夫·布格罗……你难道不是来这儿朝圣的吗?”
我?我是希望能到法国来继续学画画,不过我却不是抱着多么神圣的心态来的。我单纯是想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儿,只是想离开北城。
不希望杨亚对我的来意有什么误解,我直接告诉了他我的心情。说实话我很怕他以为我是多么有追求的人,不然那样我会很不自在。我说完了我的想法后,杨亚倒没觉得我玩物丧志,他轻轻说了一段法文,接着翻译给我说:“‘我希望能够远走,逃离我的所知,逃离我的所有。我想出发,去任何地方。不论是村庄或者荒原,只要不是这里就行。’”
“对,就是这样的心情。”我对杨亚的话感到诧异,我没想到他是如此有文采的人,“你总结的很准确。”
杨亚被我表扬的不太好意思,他解释道:“这不是我说的,是佩索阿说的。我是忽然想起来了,所以忍不住卖弄了一下。”
“能卖弄也很棒了啊!”我真心实意的夸奖道,“毕竟像我这样没有文化的人,连佩索阿是谁都不知道。”
杨亚又笑了,这次他笑的有点腼腆。
一般来巴黎的人,第一站肯定是要去埃菲尔铁塔的。杨亚问我是不是也要去看看,我对此表示兴趣缺缺。只是一个铁塔罢了,我不觉得巴黎的铁塔就会比北城的电视塔好看多少。也可能我本身是个缺少情趣的人,所有人都喜欢的东西,我反而没了兴趣。又或者我困倦的身体还累的要命,对什么事情都很难提起兴趣。
杨亚见我对逛街没什么兴趣,他带我去了家百年老店。店里全都是卖美术用具的,整面墙整面墙挂的都是各种颜料和画笔,简直让人满心欢喜。听店老板说,梵高和毕加索以前经常会光顾这里,听完后我竟然体会到一丝丝杨亚说的朝圣感觉……实在是很难得,我竟然明白了这是种怎样的心情。
店里的东西都不太便宜,以我可怜的余额看,也就只能买几个画笔。学画画就是这点不好,好东西太贵,贵的东西都太好。在成名之前,大部分的画家都生活的很是穷困潦倒,就是因为画画的工具太贵。当然,对于那些有钱人家来说这条是不成立的。
下午的雾霾散去,阳光正好。我站在架子的后面,感受到阳光从缝隙间透过。恍惚间,我想起了四年前在别墅的下午。我躺在周南风的床上,发现了他藏起来的那幅画。想起了很多年前,老周拖着像死狗一样的我在我胸前烙下难看的伤疤……白云苍狗,时光飞快。我只是想起,再没有爱,也没有恨。
我又想起了杨亚说的那句话,我希望能够远走,逃离我的所知,逃离我的所有。我想出发,去任何地方。不论是村庄或者荒原,只要不是这里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