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铜镜拿近了,细细瞅着,以后的自己大约就是这么个样子。大半青丝直直披散开,发尾洒在暗青色的毯子上,落成一些不规则的弧度,少了许多稚气。愈加柔和的两鬓间,一双眼黑白分明,敛下满湖涟漪。
染娘含笑看着我,我凝笑回望她,正欲道谢,几声嘹亮的婴儿啼哭撕裂了秋日和风。染娘目光急乱地朝树下望去,嘴唇微张了下又徐徐合上,眼里的异色渐渐平息如常,才缓声朝华儿吩咐道:&ldo;把小公子送进屋去。&rdo;
我连忙阻止:&ldo;染夫人,小公子许是饿了或是许久不见您太过思念,您还是去看看他,我去取些粥汤来。&rdo;说罢便欲起身。
染娘伸手轻轻按在我的肩上,又看向华儿,目色略沉。华儿忙起身应是,抱着无余匆匆进了屋。
我仍觉不妥,无奈被按着不好起身,只得抬头道:&ldo;染夫人,可别因子午误了小公子的事。&rdo;
她淡淡一笑:&ldo;他一个小娃娃,成天就知道吃喝拉撒的,能误了什么事。有华儿照顾着,无妨的。&rdo;
见我还打算说什么,她手上力道更进几分,好看的眉眼里微含责备:&ldo;子午姑娘,你我虽都是大人之人,却是完全不同的。染娘只能为大人操持些零星小事,以绵薄之力让大人过得舒坦些罢了,而姑娘不同,姑娘能付出一切,帮助大人完成大事业,是真正能为大人分忧之人。染娘是万万比不过的。&rdo;
&ldo;染夫人……小公子,毕竟是大人血脉。&rdo;
她又笑:&ldo;能做他的娘亲,我很骄傲。姑娘放心,我自会照顾好无余。&rdo;
我曾在姒少康的笑中听见清脆乐声,此时此地,又在染娘的笑中听到了流水潺潺。
她微微侧过脸,将铜镜重新送入我的眼中:&ldo;等姑娘长到及笄之年,想必会更美。&rdo;手指滑过我的脸颊,纤细无骨,含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和娘亲,那么像。
姒少康少年时曾为有仍氏牧正,任职期有仍氏部落空前兴隆,不少年长者捋须称赞这位少年,绝非池中之物。
后来,有虞氏国主姚虞思,感其雍容不迫,卓异不凡,有心归附。赠其纶城,将长幼二女嫁之。二女闺名姚松岚、姚松染,传闻人如其名,均是温婉贤淑、颜如舜华。
世人不知这庖正府里住的是夏室遗孤,只道那庖正大人与两位夫人,实是天作之合。
染娘自华儿怀里将无余抱起,红霞艳了侧颜。她们挥手与我作别,金辉下愈行愈远。
我靠在素云院门口,莫名有些恹恹。
默禹又是一日寻女归来,一如既往双手空空。
我很不欢迎这时候的他,他每次寻女失败,都垂头丧气地往我床上一坐,将头一扬,厚颜无耻地开始讨酒喝。
姒少康这两年手艺更精,默禹馋的很。馋就罢了,他还仿佛忒有心气儿一般、每每都要说上两句这酒的不是,说它和一个叫什么酔玉洒的比起来,这也不如那也不如,只有靠近,从未超越。埋汰就属他埋汰得最起劲,喝也属他喝得最凶。
老不要脸的。
姒少康日理万机,能有闲工夫跑出去酿酒已经相当不可思议了,自是不能再要求他量产。他每次从桑园回来,都会往默禹那儿分点儿,往我这儿分点儿。默禹这厮,每每糟蹋完了自己的就来糟蹋我的。
秫酒清淡醇和,我当然也喜欢,而且这是姒少康送的,我当然是不肯给默禹的。只有一回例外,那次他寻女回来,哭丧着脸,跟抽了层皮剔了回骨似得,我看他可怜分了一点给他,竟被他赖上了,从此瞅准时机,每次找不到女儿都要来我这儿哭一场。
我板着脸:&ldo;师傅,您说过,可有一,可有二,不可有三。&rdo;
默禹抗议:&ldo;你就看在老头子如此凄惨的份上,给老头子解解馋,也不成么?&rdo;
我绝不为歪理动容:&ldo;自古以来,东西都是上级赏给下级,我一个学生,赏赐东西给师傅,这不合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