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朕的是半晌安静。朕知道这是为什么:安眠药粉起效很快,然而有少许副作用,就比如刚醒过来时脑袋昏沉。再耐心地等了一阵,朕果然听到了朕想听到的话:&ldo;陛下,怎么……?&rdo;谢镜愚肯定在挣动,因为帐幔摇晃起来。
&ldo;谢相此举实非明智。&rdo;朕不慌不忙地提醒,还是没看他,&ldo;那是剑南道兵士专门用来对付不听话俘虏的绳结,看着挺松,但越挣扎就越紧。&rdo;
那种动静果然瞬间消失了。&ldo;陛下什么时候学的这个?&rdo;不用朕回答,谢镜愚又接道:&ldo;臣不在安戎城的时候?&rdo;
&ldo;当你们在城外和吐蕃正式交手的时候。&rdo;朕轻飘飘地纠正道,&ldo;漫天都是金戈之声,朕不能上战场也不能光等着,你说是不是?&rdo;
谢镜愚似乎深深吸了口气。&ldo;彼时,怕是只有陛下才能静下心来学绳结。&rdo;
这话听起来是臣对君的正常恭维,但朕知道他的潜台词。&ldo;若谢相以为这么一句就能说动朕解开你,那就大错特错了。&rdo;
帐幔又动了动,但幅度比之前轻微。&ldo;臣做错了事,陛下恼怒也是正常。臣甘愿领罚,只不过这……&rdo;谢镜愚的声音低了下去,里头满是窘迫。
火候差不多了,朕暗自心忖,便放下瓷瓶,缓缓走到床榻边。
谢府早前也是相府。自转到谢镜愚名下后,他几乎没做任何改动。有建制有规模,即便只是个用于小憩的书房隔间,该有的东西也一应俱全。就比如这张床,长约丈许,为降香黄檀所制,香气可宁心,材质更是细腻厚重。就算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被四肢大张地分绑在床柱上,他撑死只能用指尖碰到绸帐,晃动床体、甚至挣脱,都是根本不可能的。
任谁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被绑得如同砧板上的鱼肉都会惊慌,谢镜愚也不例外。但见到朕,那些残余的情绪瞬间就从他眼里消失了。&ldo;陛下。&rdo;他说,下意识挪动身体,整个人都不太自然。
朕没立刻应声。时至仲秋,天气转凉,一条薄被足以抵御。此时,这条薄被就盖在谢镜愚身上。他理应不会感到寒冷,但他肯定能发现,他被覆盖的身躯赤条条。绸被只夹了一层棉絮,相当轻软,根本不足以掩盖其下的身体曲线,更别提他现在姿势尴尬。
觉得不自然?不自然就对了!
朕暗自冷哼,觉得稍稍解气,便继续居高临下地打量他。&ldo;谢相这一觉睡得如何?&rdo;
&ldo;一觉无梦。&rdo;谢镜愚诚实地回答,又努力朝外看了看。但以他的角度,朕估计他只能看见圆桌、烛台、半扇屏风以及其后紧闭的隔间小门顶部。&ldo;现在什么时辰了,陛下?&rdo;
&ldo;还不到子时。&rdo;
一听这句,谢镜愚就怔了一下。
&ldo;怎么,没想到还这么早?&rdo;朕冷哼,&ldo;明日中秋休假,朕今夜有得是工夫和你慢慢折腾。&rdo;
谢镜愚不由转头,顺着手臂看向手腕处的绳套及其后相连的床柱。&ldo;这一夜陛下都不打算把臣放了?&rdo;他轻声问,口吻里全是不敢相信。
&ldo;看朕心情。也就是说,&rdo;朕做出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ldo;看你表现。&rdo;
谢镜愚又转回脑袋,一眨不眨地注视朕的面孔。&ldo;陛下已经找过了魏王殿下?今日陛下摆的家宴其实是特意为魏王殿下所设的鸿门宴?&rdo;他的语气恢复平常,看得出已经接受了现实。
&ldo;你说呢?&rdo;朕似笑非笑地反问。
谢镜愚顿时沉默下来。雍蒙知情且以此警告他,不管什么出发点,都不是好事。&ldo;臣以为魏王殿下不会说。&rdo;他半晌后才道,带着明显的思索,&ldo;陛下肯定逼他坦承‐‐是臣哪里漏了破绽么?&rdo;
朕现在一点也不想和他谈具体内情。&ldo;朕和你耳提面命过多少次,不管出了什么事,自有朕处理?你居然还瞒着朕,啊?&rdo;
几句质询过后,又是一阵沉默。满室落针可闻,只听得窗外微风偶过的声响。&ldo;臣只是不愿陛下心烦。&rdo;谢镜愚低低地回答。
朕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但朕仍旧没好气。&ldo;如果有一件事令朕烦心,你再瞒着朕,那就是双倍烦心了!&rdo;
谢镜愚瞬时睁大眼睛。&ldo;陛下……&rdo;他似乎有所触动,之前的紧绷也随之一松,&ldo;臣明白了,此事确实是臣的错。&rdo;
朕还想再训他两句,未曾想他这么干脆诚恳地承认下来,一时间卡住。谢镜愚察言观色,又接着问:&ldo;陛下可曾消气?&rdo;
&ldo;还早着呢!&rdo;朕想也不想地回答,不能说没有赌气。
谢镜愚的话肯定还没说完,但看朕的态度,他明智地闭上了嘴。
这反应可谓乖觉,可朕垂首瞧着他,还是觉得这种程度太轻了,根本称不上惩罚。谢镜愚确实知道朕的底线在哪里,但事不过三,他这次必须得到一个深刻的教训。
只不过,身为人臣典范,谢镜愚深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准则,朕想给他教训并不容易。再者说了,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比起贬官流外和皮肉受痛,还是精神上的苦头来得有用些。
至于具体要怎么做……
朕走远几步,解开外袍,挂到一边。玉簪也被拔下,临时扎起的发髻便松散开来。谢镜愚应当能捕捉到这些细微的声响,但再见到朕时,他还是吃了一惊:&ldo;陛下……&rdo;他的目光从朕的赤黄中衣转到朕垂落腰侧的长发,不出朕意料之外地想歪了。&ldo;如果陛下想要臣……&rdo;他没说得太明白,眼睛在帐幔隐隐绰绰的阴影里却显得异常明亮,&ldo;把臣解开才比较方便。&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