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菜肴从炸鱼到煮菜应有尽有,还佐以可以喝个够的中国白酒。饭后,乘客们开始娱乐助兴。明星表演者是一位著名的旦角,他正前往四川要开始他的巡回演出;他的嗓音尖细得让人大吃一惊。他还用胡琴自拉自唱,这是一种中国式的小提琴,弓弦虽少,但音调动听。他的女儿和他一起旅行,她堪称小美人,只有四五岁大,当她用早熟而沉着的声音唱起来时,大家都乐了。而后来更让我开心的,是看到她在房间的角落里漫不经心地在那里吹肥皂泡。另一位表演者是位年轻夫人,她戴一副玳瑁架的眼镜,穿一身绿色的薄纱旗袍,她弹起风琴想让我们开心。她会一些中国小曲,只会一首外国曲子《伏尔加船夫曲》,但她的演奏却让人感到烦。在演奏中国曲子间歇时,她都会插进演奏这首外国哀怨的曲子。每当她演奏时,她和晚会上的其他人都对着我笑,因为我是这条船上惟一的西方人。我当然也是笑,笑,笑,直到哀怨的乐曲最后结束。
佩克是在1937年7月回到北平的,他目睹了七七事变后8月8日日本侵略军占领北平列队入城的历史一幕。(参见《民国,风雨飘摇中》一章)
目睹日本军队的进城队伍,作为一个美国人,佩克还感到一种难堪,因为他注意到,日本的机械化部队驾驶的都是美国的汽车。相当多的卡车里满载的汽油也是美国的产品。这一历史场面,留在了他的笔下。
佩克结束第一次中国之行是在1937年10月。他对离开时北平的凄凉景象记忆深刻:
我最后一次离开北平是在10月中旬的一个温暖的下午,在站台登上火车,只见站台静静地躺在爽亮的秋天的阳光里,显得冷清。两个月前,开往海边的火车则是挤满着逃难的人群,自上海爆发战争后,这一状况被中止了。这样,这辆列车上几乎没有中国人,车厢里空得很,只有一些日本军官、叫卖的小贩以及护卫日本士兵的警察。在行李车里,被火化了的日本死者,装在白色的骨灰盒里被运走。
正是在这样的气氛中,佩克返回美国。他在中国目睹的一切,使他再也不会摆脱中国记忆对他的精神影响。他会继续关注这里。这样,当他得到机会重访中国时,他便不顾战时的危险和艰苦,毅然来到了正面临着大轰炸的重庆。他愿意和中国人一起走过战争。
1937-1943年第42节佩克的中国故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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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对佩克产生兴趣,是在我翻译美国作家彼得的专著《走进中国‐‐美国记者的冒险与磨难》的时候。彼得的父亲克里斯托弗与佩克是好朋友,抗战期间也在中国,先为美国战时情报局工作,战后担任几家报刊的驻华记者。他和佩克一同亲历中国风云。回到美国之后,他们仍然常常来往,一起切磋、讨论对中国问题的写作。少年的彼得对中国的了解,也正是受到了他们的影响。
彼得说:&ldo;佩克是我欣赏的一位卓越的中国通。&rdo;他写到,佩克第一次来到中国时,便迷上了中国文化,开始在北平学习中文,学习京剧。佩克正是以这样的方式深入了解中国。
彼得在书中这样描述了佩克的第一次中国之行:
据赫西(《时代》周刊国际主编‐‐译注)讲,佩克在游船上靠给旅客画炭笔速写赚钱。赫西后来回忆,当佩克环球旅行时,不住地往肚子里灌酒。&ldo;他在旅途中给我写了不少信,我敢说他一直在喝酒,因为信上的字越写越圆,越写越大。&rdo;在天津,佩克跳下船。在他的第一本书《穿越长城》中他写到此事。该书讲述他在中国的最初见闻。当时在北京他拍过一张照片,佩克看上去是个温和、发胖、棕色皮肤的青年,穿着白短裤、白袜子、夹克,系一副蝴蝶结,头发柔软卷曲。柔和的脸庞上眼睛凝视着,是那种淘气的、早熟的小伙子的眼睛。佩克聪明、敏锐、犀利,这使他在中国各地遇到不同类型的人都能应付裕如,这特别适合于把握中国文明的微妙之处。佩克学习中文,还全身心投入地学唱京剧唱腔,当他摆脱压抑完全放开后他喜欢扯开嗓子唱。他在别的地方从未像在中国这样长期呆过。他在北平留下,住在一个弃用的满洲王府里,他过得很奢侈,颇为自娱,尽管他很快便发现他在介入一个真实的中国,并开始了从一个旅游者到一个真正的旅行探求者的转变。
在彼得的笔下,佩克才华出众,放浪形骸。彼得认为,他的父亲和佩克这样的美国知识分子,其性情、其生活方式,特别适合置身于当时的中国。这也是他们能够成为朋友的原因。对此,彼得有颇为生动的叙述:
与同是毕业于耶鲁大学的佩克一样,父亲爱喝酒。在中国,一个人可以喝得发疯也不会被人看做是怪物。在美国康涅狄格州,父亲和佩克显得都是与世格格不入者,他们都以各自的方式和原因而受到压抑……在中国,可以有别的方式让他发泄,譬如喝醉酒,或者唱中国的京剧唱段。在中国,一切似乎都显得非同寻常,令人快乐,和他同时期的或者更早一些的&ldo;中国通&rdo;、格格不入者一样,佩克,包括我父亲,可以逃脱自己国家的清规戒律。在桂林,佩克住地下方是一家妓院,这正合乎他的放荡性格。据白修德说,他知道每个妓女的名字,也许还和其中不少人睡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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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第二次来到中国后的身份、经历和见识与第一次大大不同,与《穿越长城》相比,佩克的第二本关于中国的著作《时代的两种类型》无疑更具历史分量。我所说的历史分量,不在于在书中他直接而具体地描写了多少重大事件或者重要历史人物的活动,而在于他生动形象地讲述了一个个日常生活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