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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第1页）

国王陛下真实诚挚的态度让他的来客露出轻松的微笑。厄克特六十出头了，比国王年长十岁，不过单看两人外表可没那么大的差距。年轻一点的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发际线有明显变高的趋势，腰身也在渐渐蜷曲，显得和年龄不符。外界传闻说，国王毫不在意物质生活，一生只追求对灵魂的严厉拷问和修行。这种生活带来的影响清楚地显现在他的外貌上，而厄克特脸上时刻挂着随和的微笑。作为政客，他谙熟寒暄招呼之道;作为学者，他也不缺超然和清高。他训练有素，懂得何时收敛锋芒、韬光养晦，也知道必要时要瞒天过海。这一切他做起来轻轻松松，而国王却丝毫不具备这些气质。厄克特丝毫不觉紧张，只觉这房间里好冷。事实上，他有点可怜眼前这个&ldo;年轻人&rdo;被困在这么个庄严冷漠的地方了。他向前倾了倾身子。

&ldo;是的，陛下。能够代表您组建一个政府，我感到无限荣幸。我只希望昨天大选结果公布之后，同僚们都不忘初心。&rdo;

最后这句有点反讽的幽默，但国王没反应。他在想别的事，前额逐渐皱起。这张脸家喻户晓，在无数的纪念性马克杯、盘子、茶盘、t恤、毛巾、烟灰缸上都出现过，偶尔还被印在马桶上呢，大多数纪念品都出自遥远的东方。&ldo;实话跟你说，我希望这一切都吉星高照，新王登基，新首相上任。要办的事情还有很多啊。新千年正在招手，新视野就在前面。跟我说说你的计划吧。&rdo;

厄克特特别夸张地摊开双手：&ldo;我没有……时间太仓促了，陛下。我大概需要一周左右的时间，重组政府，讨论一下工作重点……&rdo;这完全是在打哈哈。他知道话不能说得太具体，否则就是给自己找麻烦，而且多年扶摇直上的仕途给他提供的也多是经验，少有全面的措施。对于所有政策上的条条框框，他以学者的态度给予天生的漠然和蔑视。那些年轻的对手拼命用十分具体的计划和承诺弥补自己资历的不足，结果却发现步子迈得太快，把自己的弱点全都暴露了，只能任人摆布。目睹这一切的厄克特总有种残忍的快感。面对记者咄咄逼人的问题，厄克特的策略就是泛泛地提一提国家利益这样的老生常谈，然后再给他们上头的编辑打电话让治治这些不听话的小卒子。精于此道的他成功度过了那喧嚣骚动的十二个首相竞选日，不过他自己心里也有困惑，这样的策略能为自己保驾护航多久呢?&ldo;我想我的第一要务就是听听大家都怎么说。&rdo;

这都是些陈词滥调，厄克特自己说出来都吃惊得很，但听者却往往洗耳恭听，愉快地当了真。这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眼前这位至高无上的君主默默地点头表示赞同。他坐得相当不安稳，只贴着椅子的沿儿，紧绷的身体轻微地来回摇晃：&ldo;竞选的时候，你说到，我们国家正处在一个十字路口，准备迎接新世纪的挑战，同时在上世纪最优秀的遗产基础上开创新局面。&rdo;

&ldo;继承传统，鼓励创新。&rdo;厄克特重复了一句滚瓜烂熟的台词。

&ldo;太棒了，厄克特先生。现在你手里握着更多权力了。这是个很棒的工作，就跟我一样。&rdo;他双手交叉，突出的指节仿佛组成了一座教堂的尖顶，眉间的褶皱依然&ldo;阴魂不散&rdo;。&ldo;我希望我能够‐当然是在征得你同意的情况下‐以某种方式，协助你做些工作。&rdo;他的语气竟有些怯生生的，好像被人拒绝惯了，老是失望似的。

&ldo;当然，太荣幸了陛下。我真是欣喜若狂……您有什么具体的想法吗?&rdo;

国王握住领带结，那是一条老式窄版领带，国王把它拧成很纠结的形状：&ldo;厄克特先生，具体的想法是属于党派政治的，那是你该负责的领域，我完全不应该插手。&rdo;

&ldo;陛下，您如果有任何想法，我会很感激的，请言无不尽吧……&rdo;厄克特机械客套地回复道。

&ldo;真的吗?你真的愿意听?&rdo;他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的渴望，本想用一声轻笑掩饰过去，却没能成功，&ldo;但我必须万分小心才行。过去只是王储的时候，我还能有自己的观点，有时候甚至还能畅所欲言一下，但国王可不能让自己陷入党派争论的旋涡。我的顾问每天都长篇大论跟我讲这个道理。&rdo;

&ldo;陛下，&rdo;厄克特轻轻打断了他，&ldo;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您提什么建议我都洗耳恭听。&rdo;

&ldo;不，还不是时候。你事情还很多，我就不耽误你了。&rdo;国王站起身来，是送客的意思，但并没有往门那边走，只是继续十指紧扣，突出的指节很是引人注目。他的鼻孔微微张开，还在沉思之中没有回过神来，仿佛正在虔诚地祈祷。&ldo;也许……要是你同意的话……我只说一点。最近我一直在看报纸，&rdo;他朝乱糟糟的书桌扬扬手，&ldo;维多利亚大街上工业部那些旧楼要拆了。那些楼样子真是太丑陋了，一点也没有20世纪的面貌。真是该拆。要是可以的话，我亲手开推土机去铲平都行。但那是威斯敏斯特最重要的地方之一，离议会大楼很近，紧挨着西敏寺[9]本身，那可是我们最神圣、最伟大的纪念建筑之一啊。你不觉得这是个非常难得的机会吗?我们应该抓住这个时机，创造与时代相符的伟大建筑，可以骄傲地传给下一代作为宝贵遗产。我衷心希望你，你的政府，能够确保这个地方得到应有的建设……怎么说合适呢?&rdo;他说得断断续续的，感觉像个寄宿学校的小孩在怯生生地向老师要什么东西。他在绞尽脑汁地寻找一个合适的&ldo;外交辞令&rdo;：&ldo;要&lso;合乎气派&rso;。&rdo;他显然很满意这样的措辞，点点头表示对自己的肯定。厄克特认真的注视又让他更大胆了些。&ldo;&lso;继承传统，鼓励创新&rso;，就像某个聪明的家伙曾经说的那样。我知道环境事务部大臣正在考虑好些不同的方案。坦率地说，有些方案真是太奇怪了，真那么做，恐怕流放罪犯都不够格。我们就不能改一改&lso;铁公鸡&rso;的性格吗?就这么一次，定个好点的方案，与西敏寺目前的风格搭调，能够显出对先祖们成就的尊重，而不是让某些肤浅的现代主义者去标新立异，侮辱咱们的传统……&rdo;他的嘴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起来，&ldo;设计坟墓一样阴森森的钢筋大厦，里面的人也会很压抑，外面看那一堆钢筋水泥心情也不会好!&rdo;他刚才的羞怯荡然无存，全是义愤填膺的激情，双颊浮现一片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