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节谢逊也早想到,本来预计张翠山在他双掌齐击之下登时便会重伤,哪知他年纪轻轻,内功造诣竟自不凡,支持到一盏茶时分居然还能不屈。两人比拼掌力,同时都注视着殷素素的动静。张翠山气凝于胸,不敢吐气开声。谢逊却满不在乎,说道:“小姑娘,你还是别动手动脚的好,否则我改掌为拳,猛舂下来,你心上人全身筋脉尽皆震断。”
殷素素道:“请!前辈,我们跟着你便是,你撤了掌力吧。”谢逊道:“张相公,你怎么说?”张翠山焦急异常,心中只叫:“发银针,发银针,这稍纵即逝的良机,怎地不抓住了?”殷素素急道:“谢前辈快撤掌力,小心我跟你拼命。”
谢逊其实也忌惮殷素素忽地以银针偷袭,船舱中地方既窄,银针又必细小,黑暗中射出来时只怕无影无踪,无声无息,还真的不易抵挡,倘若立时发出凌厉拳力,将张翠山打死,却又不愿,心想:“这小姑娘震于我的威势,不敢贸然出手,否则处此情景之下,只怕要闹个三败俱伤。”便道:“你们若不起异心,我自可饶了你们性命。”殷素素道:“我本就没起异心。”谢逊道:“你代他立个誓吧。”殷素素微一沉吟,说道:“张五哥,咱们不是谢前辈敌手,就陪着他在荒岛上住个一年半载。以他的聪明智慧,要想通屠龙宝刀中的秘密决非难事,我就代你立个誓吧!”
张翠山心道:“立什么鬼誓?快发银针,快发银针!”却苦于这句话说不出门,黑暗中又无法打手势示意,何况双手为敌掌牵住,根本就打不来手势。
殷素素听张翠山始终默不作声,便道:“我殷素素和张翠山决意随伴谢前辈居住荒岛,直至发现屠龙刀中秘密为止。我二人若起异心,死于刀剑之下。”谢逊笑道:“咱们学武之人,死于刀剑之下有什么稀奇?”殷素素一咬牙,道:“好,叫我活不到二十岁!”谢逊哈哈一笑,撤了掌力。
张翠山全身脱力,委顿在舱板之上。殷素素忙晃亮火折,点燃了油灯,见他脸如金纸,呼吸细微,心中大急,忙从怀中掏出手帕,给他抹去满头满脸的大汗。
谢逊笑道:“武当子弟,果然名不虚传,好生了得。”
张翠山一直怪殷素素失误良机,没发射银针袭敌,但见她泪光莹莹、满脸忧急之状,确是发乎至情,不由得心中感激,叹了一口长气,待要说几句安慰她的话,忽地眼前一黑,迷迷糊糊中只听殷素素大叫:“姓谢的,你累死了张五哥,我跟你拼命。”谢逊却哈哈大笑。
突然之间,张翠山身子一侧,滚了几个转身,但听得谢逊、殷素素同时高声大叫,呼喝声中又夹着疾风呼啸、波浪轰击之声,似乎千百个巨浪同时袭到。
张翠山只感全身忽凉,口中鼻中全是盐水,他本来昏昏沉沉,给冷水一冲,登时便清醒了,第一个念头便是:“难道船沉了?”他不识水性,心下慌乱,当即挣扎着站起。脚底下舱板陡然间向左侧去,船中的海水又向外倒泻,但听得狂风呼啸,身周尽是海水。他尚未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猛听得谢逊喝道:“张翠山,快到后艄去掌住了舵!”这一喝声如雷霆,虽在狂风巨浪之中,仍充满着说不出的威严。张翠山不假思索,纵到后艄,只见黑影晃动,一名舟子给巨浪冲出船外,远远飞出数丈,迅即没人了波涛。
张翠山还没走到舵边,又一个大浪头扑将上来,这巨浪犹似一堵结实的水墙,砰的一声大响,只打得船木横飞。这当儿张翠山一生勤修的功夫显出了功效,双脚牟牢站在船面,竟如用铁钉钉住一般,纹丝不动,待巨浪过去,一个箭步便蹿到舵边,伸手稳稳掌住舵把。
但听喀喇喇、喀喇喇几声猛响,却是谢逊横过狼牙棒,将主桅和前桅击断。两条桅杆带着白帆,跌入海中。但风势实在太大,这时虽只后帆吃风,那船还是歪斜倾侧,在海面上狂舞乱跳。谢逊竭力想收下后帆,饶是他一身武功,遇上了这天地间风浪之威,却也束手无策,那后桅侧斜渐低,帆边已碰到水面。谢逊破口大骂:“贼老天,打这乌风!”眼见座船便要翻转,只得提起狼牙棒,将后桅也打断了。
三桅齐断,这船在惊涛骇準中成了无主游魂,只有随风飘荡。
张翠山大叫:“殷姑娘,你在哪里?”他连叫数声,听不到答应,叫到后来,喊声中竟带着哭音。突然间一只手攀上他膝头,跟着一个大浪没过了他头顶,在海水之中,有人紧紧抱住了他腰。待那浪头掠过舱面,他怀中那人伸手搂住了他头颈,柔声道:“张五哥,你竟这般挂念我么?”正是殷素素的声音。张翠山大喜,右手把住了舵,伸左手紧紧反抱着她,说道:“谢天谢地!”在这每一刻都可给巨浪狂涛吞没的生死边缘,他忽地发觉,自己对殷素素的关怀,竟胜于计及自己的安危。殷素素道:“张五哥,咱俩死在一块。”张翠山道:“是!素素,咱俩死活都在一块。”
若在寻常境遇之下,两人正邪殊途,顾虑良多,纵有爱恋相悦之情,也决不能霎时之间两心如一。这时候两人相拥相抱,周围漆黑一团,船身格格格地响个不停,随时都能碎裂,心中却感到说不出的甜蜜喜乐。张翠山和谢逊奋力对击,原已累得精疲力竭,但得殷素素忽施柔情激励,立时精神大振,任那狂涛左右冲击,竟始终将舵掌得稳稳的,绝不摇晃。船上的聋哑舟子已尽数给冲人海中,这场狂风暴雨说来就来,原来是海底突然地震,带同海啸,气流激荡,惹起了一场极大风暴。若非谢逊和张翠山均身负罕有武功,如何抵挡得住?幸好那船造得分外坚固,虽船上舱盖、甲板均遭打得破碎不堪,船身却仍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