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蝶的心剧烈的跳动,蛹身起伏,发出咕咚咕咚的响声,湘竹就关切地问:“你饿了吗?”
“呃,你把我抱到有水泉的地方吧……”
来到小溪之地,蝶蛹被湘竹放在水边,像半截焦黑的断木,湘竹见状问道:“你是这山林的精灵吗?是树精吗?”
“是谁在叫我?”一棵缠绕着荆藤的古树蹦蹦跳跳过来,发出不男不女的声音,那伸展的细长的树枝上歇着数十只鸟儿扑上扑下,“我是树精桐儿,驻守宝山,怎么又来了外人……”
湘竹忙向它作揖道:“晚生见过前辈,初来宝山,幸会!”
“呵呵,前辈?你高看我了!虽然我面上有须,但我还很幼小呢,等成了参天大树,你再叫我前辈吧。”那个不男不女的声音爽朗笑道。
“它是谁?”树精桐儿伸枝杈指着地上的蛹身纳罕道,“莫不是虫卵,要在河边孵出个什么怪东西来呢?”
小蝶羞怯,让湘竹转过身去背对着她,才将身子伸出来啜饮泉水喝,树精桐儿惊诧道:“也是个妖精……好像快下雨了,水流得急,小心被冲走。”
那两个书生追来,小蝶受惊吓,忙拖着蛹壳飞到湘竹背上,让他赶快背着她逃离。树精身上的鸟儿见到扑过来的人吓得慌忙飞散开去,气得它用树枝戳弄那两人,把他们刺得鼻青脸肿,满地滚爬。
果然不久下雨,湘竹捻风尘帕念咒变出雨伞,小蝶就将它拿在手上,为他遮风挡雨。他看不见她,只是在猜想是个什么妖精,让他一下子对她如痴如醉,言听计从。天色渐渐昏暗,他对宝山的路径不熟,不及提防,背着蛹身脚下踏空,掉进深谷中去。小蝶举着雨伞,能飞的天女羽裳携着湘竹顺着溪水瀑布坠入到谷底,啪地,蛹身落地后,壳撞在岩石上破碎。
湘竹躬身拍拍身上的石片灰尘,抬起头看,一瞬间觉得心头发虚,以为是幻见,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子,似乎比唐诗宋词还美,比佛经还脱俗,比水墨画还清新淡泊……她似乎就像是自己心中朝思暮想的姑娘,却竟和自己在荒山野林里相会,他难免想到男女情事,脸倏地红了,像一团火在脸上燃烧。
“我们有多久没相见呢?”小蝶站在溪水瀑布边的石上冲着湘竹笑道,仍举着雨伞。
“你是?”雨水如注,丝丝瀑泉,飞舞到他的脸上,很惬意。
“那时应忆念我传法圆你好梦……”她的清音如琴的泠泠声,清脆空灵。
“哦,蝴蝶!……”湘竹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仍在痴惘之中,前言不搭后语道,“真像是前世见过你,这个梦好长好长啊,好姑娘,你到山中做什么?”
小蝶抱住腿蹲在石上说起前事,“我不是说谎的女子,蒙你说法的恩德,我才来到宝山佛境……整日风餐露宿,?望星辰,不知自己为什么活着呢,等待着山中有伴侣,没想到就是你,那句从前你常念的诗怎么说,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我自己也常念叨,反复思量,才知活在世上,身心是有期许的,总在等待因缘来到呢……”
湘竹用风尘帕变出篦子为她梳头,湿润了的头发,他从未想过自己在女子面前竟会如此温文尔雅,她就像他的一面镜子,让他看清,自己也是个会对女人流连忘返的男子,这就是贪色吗,他想起佛经中戒淫,甚至纯想也是罪过,不觉一沉。
“我不要碰她,最好连手指也别碰,即使眼目相接,也要回避,否则,姑娘家的,我和她单独相处,岂有不动心的?佛经说,眼目就是火,就是贼……”他自己微微一笑,胡思乱想起来,头脑中热乎乎涌动着心事,又怕自己一厢多情,也许人家并无意于他呢。
他越是这样想,手指就越是忍不住想去拨弄她的细发,柔软的发丝从指间滑过时,他猛受震慑,眼中有泪,心里发酸道:“我不能给你什么,你要是跟着我到俗世,一定会受苦的,我赶考未得中,在世间毫无功名,家中亦寒碜,配不上你,你还是找个好人家嫁了吧……”他也不知为何陡然间涌起牛郎之自卑,眼泪刷刷落下不止,好像负歉小蝶许多似的。
“嫁人,这深山野林嫁给谁呢,谈婚论嫁是红尘俗事,小蝶一心想在山中常住,你呢?你会不会过一阵子就想离开宝山,山里风光虽好,却常有虎狼野兽毒蛇出没,你怕吗?”
“我陪着你……只要你不嫌弃我是个俗人。”
“呵呵,初见你时,我的心跳了好久,喝水怕你看见我难看的样子,在你背上时,怕你太辛苦,这样像是嫌弃你吗?”
湘竹和她都满脸通红,彼此沉醉了半天,他反而羞惭道:“是我想多了,刚遇到女子就谈婚论嫁,真是俗人,你是山里的纯净姑娘,我所言得罪了。”
小蝶默默无言,轻轻叹了口气,和他一起走出山谷去,遇见他,她既欢喜又忧愁,所忧愁者,是她感觉那个男子似乎害怕太接近自己,总在寻求某种疏离。女子的心,都渴望那个命中注定的人宁愿舍弃性命都要和自己在一起,他为何不更执著更直率呢,他的眼里有闪躲,并非不顾一切,难道是他看见自己从蛹身中出来,畏惧自己是妖精嘛。
湘竹心里暗念佛经,他已年及弱冠,从前拒绝了多少求亲之事,皆以功名未成,无意婚娶为由,志在学佛修行,但见到这个女子心神不能镇定,常飘忽游目,害怕和她四目相对,无端总幻想将她搂抱在怀中,或亲吻她的面颊,然而他最多只敢趁着她睡着时偷看她几眼,用风尘帕帮她拭去脸上的露水,待她清醒后,他就看向别处,心中陷入佛与情之两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