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道:“姑娘还要去?”
“去。”苏澄道,“我得知道她们会什么。”
伙计遂替她安排了一个台位,喊个小头目来教苏澄怎么捆盒子。小头目瞧着有十二三岁,眯缝眼,长得黑乎乎的。苏澄随手挽起袖子,露出下头雪白的胳膊来,自己也愣了一下。伙计忍不住哈哈笑了几声。苏澄面上讪讪的,道:“我从前在大户人家做事的。”
小头目板着脸道:“我管你从前在哪里做事,如今只听我的。”
“明白明白……”
苏澄聪明,捆盒子袋子也不是什么难事,眨眼她也手脚麻利了。小头目瞧她做的还好,便走了。起初苏澄手脚还算快,做了小半个时辰便累了。偏满场的工人都比她小,她也不好意思歇着去,只得接着做。而人家孩子显见个个都比她快,苏澄便是最慢的那一个。
到了中午苏澄才知道台湾府兵营的饭有多好吃。只是她一粒米都没剩下——委实饿着了。饭后,小姑娘们歇息会子。见苏澄模样好看,有几个胆儿大的便来寻她说话。苏澄本有意同她们搭讪,乐得凑在一起。
到这日下工时,苏澄已同她身边那工位的女娃儿混熟了。姑娘名叫小雀,十二岁,她爹是个泥瓦匠,就住在城北钉子巷。最初与苏澄搭话的便是她,嘴比手脚还麻利。虽模样平平,笑起来甚是可爱。因苏澄说自己是一个人、寄住在城南的道观里,小雀便问她可愿意去自家玩会子。苏澄本来就想着帮她爹体察民情,又盘算着开女童能做工的工厂,便答应了。
两个姑娘一道走到了小雀家,她父亲哥哥还没回来。她母亲正赶着几个淘气的弟妹骂,嗓门儿极大,苏澄瞧着颇为有趣。小雀赶忙拉着她母亲道:“娘,我领了朋友来玩儿。”
她母亲随口骂道:“家里都没米了,你还领人来吃饭?你当米是从你娘屁股里拉出来的吗?”
苏澄忙说:“我回观里吃饭去,不用在你们家吃。”
小雀也嗔说:“娘,人家有饭吃的,就你急慌慌的。”乃捏了捏她母亲的手,回头冲苏澄一笑,“莫理她,咱们到屋里玩儿去。你不是想瞧我做的布花儿?”苏澄忙朝她母亲笑了笑,跟着小雀进去了。
只见那屋子既乱且脏,四墙上爬着好几只大拇指大的蜘蛛,横着一张旧木板床,床上堆着三个破枕头和一床破薄被,被子露出芦花来。苏澄有些心酸。小雀只管在床头一个瘸腿木柜里头寻了半日,嘀咕道:“怎么不见了?”回头笑道,“张姐姐且等等,我问问我娘可是她收去别处了。”乃转身蹦蹦跳跳跑了出去。苏澄尚不及说一句话,她便没了影子。苏澄内里忽然涌出一股怪异之感来,总觉得小雀高兴得有点过头了。
过了会子,小雀满面笑容跑了回来,手里捧着四五朵布花儿,笑道:“竟不是我娘收了,却是让我妹子藏了。张姐姐你瞧,可好?”
苏澄瞧了瞧,赞道:“都是些破布头子,能做成这样子,好生难得。”
小雀仰脸道:“你显见也是会做的,也做一个我瞧瞧?”
苏澄道:“我不大会。”
“我信么?”小雀耸了耸鼻子,“张姐姐瞧着便是个手巧的。”
苏澄道:“当真不曾学过。”她看了看小雀的那几个,思忖道,“想必学起来也不难。”
小雀立时说:“我教你!”便兴致勃勃拿起花儿来教她。苏澄打小就对什么做花儿打结子没兴趣,并不想学这个。偏小雀浑身是劲儿,只强打精神听她说。小雀先拆了一朵布花慢慢做给她瞧。又拆一朵道,“我再做一遍你瞧。”
苏澄道:“不必,我已会了。”乃拿过散开的布角子依着小雀所言也做了出来。
小雀一眼不错盯着她,直至全部做完,与拆掉的那朵一模一样。不禁惊呼:“张姐姐你太厉害了!”
苏澄微笑道:“不过是记性好罢了。”
小雀面上露出狂喜,犹如捡到了金元宝似的,赞道:“我瞧姐姐头一眼就知道你是个极聪明的!”
苏澄内里有几分不自在,侧头望了望窗户:“差点忘了,我还得赶回去扫院子呢。小雀,我回去了。”
小雀忙拦着她:“扫院子急什么?一日不扫也无碍。”
“胡闹。既是我的差事,岂能不好生做了?”苏澄绕过她便走。
小雀急了,一把抓住苏澄的胳膊哀求道:“好姐姐!你别走,我好容易带了个朋友回家来,不得让我老子哥哥看看么?”
苏澄皱眉:“这理不通。男女授受不亲,你的朋友为何要给老子哥哥看?”
小雀茫然:“什么瘦瘦?我们都挺瘦的。”
苏澄摇摇头,便欲挣脱她的手。不想小雀死死的攥着,攥得苏澄胳膊生疼。苏澄恼了,伸出另一只手叼住小雀的手腕子一拧。小雀“哎呦”一声松了手。苏澄揉着自己的胳膊道:“罢了,横竖花儿我也看了,这就回去。”拿起脚来就走。
小雀在后头跑着追上来:“你别走你别走!娘——张姐姐要走——”
她们家实在太小,出了屋子便是一个极小的院子。小雀娘急慌慌从隔壁跑出来:“张姑娘别走啊!我已做了你的饭了!”
苏澄纵是个傻子也瞧出这一家子不怀好意了,回身打量了她二人几眼,伸手从怀中摸了手。枪出来捏在手里,冷笑道:“不必了。我有饭吃。”
小雀一个弟弟抢着冲到门口“咚”的把破门关上了,喊道:“你不能走!你走了我哥哥就没老婆了!”苏澄懵了。立在原地傻了好一会子——她做梦都没想到小雀哄她回家竟是为了替她哥哥找老婆,她们俩不过今天才认识而已。
便听小雀急道:“张姐姐!我有两个哥哥,你想嫁哪个随你挑!你别走!”
苏澄看了她们一家子片刻,忽然笑了,手中转了几下转轮手。枪:“我能在刹那间把你们全部杀光,你信么?”那一家子皆双眼茫然,显见根本不认得手。枪。苏澄苦笑了下,喃喃道,“我爹这是接下了个什么烂摊子!这可如何教化得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