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蝶身穿天女羽裳,带着湘竹翩翩飞于高空天际,如同幽幽轻羽,片片鸿毛,时而跨越群山峻岭,时而迈过檐桥江川,偶尔落下至低空穿杨掠柳,则不得不避户,免得世人见到,以为是东家有女梦断西厢,魂魄飞入九重天,西家有女愿做小倩,苦恨此身化缕烟。
快至湘竹家乡边界,小蝶着陆,和他绸缪相顾道:“你先回家,我过些时日再来见你吧。唉,我为女子,冒然去你家终究是不便的……”
“嗯,待我见过父母,说了宝山际会,你就来吧……但愿缓些时候,能花好月圆。”
两人脸均红,小蝶手牵着衣裳,过了半天,忽问:“你在家里,有青梅竹马的吗?”
“那不就是你吗?你伴我读书,我就会胡思乱想,总有一个女子在窗外或树林里等着我呢。你不用担心,回到家中,就算有千种秀色,万种风情,我都不会忘了你。我不是冢中枯骨,不会轻易爱上另外一个女子。哦,他的香露,一定要记得洒在护城河中,成全他心愿。”湘竹又凑在她耳边低声说,“我会每次念佛,就念想你;每次参禅,就把你放在禅境里……”
“那还怎么修行?”小蝶又喜又羞,假意嗔怪道,只觉得爱海波浪缓缓涌来,情风阵阵熏人如醉。
“这就是修行啊。参禅悟道修行要一所缘,心系于其上,反复念想,心志专诚,才能臻至定境,开发慧悟,我就把你当我的所缘境。”
“嗯,我也把你当我的所缘境,不见时,会一心想念。”
两人在绿柳下浅浅拥抱后分别,小蝶暂飞回宝山,又到了草长莺飞时节,湘竹自吟道:“绿柳依依,不若人情依依,黄莺自在来去,怎叹人自在来去……”不知不觉顺着柳树路道,来到自家门前,屋外的亭亭青竹在风中轻晃,倚着曾经熟悉的房舍,苍老了好多。
他敲起了自家的房门,久无人应,门前这样冷清寂静,是他从前在家时从未有过的。他抚摸着房门和竹子,这旧旧的风味,他不是看不出来,时光过去很久了,山中一日,世上数十年,时月迁变,何尝等待他。他不敢开口说话问偶尔来去的路人,怕乡音不对,那些路人着装穿戴,明显已不同于昔日他在家时,且更无一人相识。
“你是谁呀?我们在这里从没有见过你,外地来的?”路过的乡里乡亲或好奇或怀疑地问他,又告诉道,“这家房子是个空宅,早就无人居住,家中先人不在好久了,也没有一男半女继承。县令说再过几年,等亡人安息满五十载,就将房子收归县城,私产充公……”
“五十载?我没有回家多久了?”他默默想,仿佛隔世一般,难道真的是山光一载,尘世千年?
“你不会认错路了吧?”乡亲见他不走,又问道。
“没有,这门前有青竹,所处位置,我不会弄错,而且屋后还有池塘,刚才我隐约看见,是我家无疑……”
“你家?”乡亲们很茫然地看着他,见他风尘满面,乡音略变,都疑惑。
“是啊,我父母不是孤老,还有我这个游子在外呢,明日我就去见县令告知出游之事。”湘竹用细长柔韧的竹叶茎插进外面大门的缝中,挑开里面的门闩,打开了进去。
“呵呵,竟然有人认祖归宗,罢了罢了,只要死人不把你赶走,县令不说什么,我们也不管闲事。”那些人见他文质彬彬,不像是粗野贪婪之辈,就荷担提锄笑而离去,并不阻挠为难他。
打开大门的那一下,他恍惚回到从前,家中父母亲眷进出,他还在小孩儿时坐在门槛上吟诗诵文,摇头晃脑,或踩在门槛上,看父亲在每年新春到来时于门前左右系红灯笼,贴对子,放炮竹。今春又来,他的父母亲去哪里了呢?他到底有多久未归了啊?他的神思苍茫,身心差点溃倒,子欲养而亲不在,真是莫大悲伤。
游子的归思穿透岁月。谁言寸草心,报得双亲恩?昨年今日时,伴谁膝前后?
哪里还有一点昔日的人影,或脚步声,在自家的房子里,重新闪现或响起?那落灰的白墙壁写着岁月的迁徙,家中正堂摆放的灵位,刻着亡人名字,诉说着父母的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