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完月过后,香案上那些瓜果点心就是受了月神庇佑的吉祥物,不仅是孩子们,就连那些妇人们也纷纷围上去争抢,希望能讨个好兆头。
二姐倒没跟着起哄,只是看着芳姐儿兴冲冲地闯进人群里,然后眉开眼笑的冲了出来,被众人又挤又推地,跌跌撞撞地滚到二姐怀里。
二姐忙接住了芳姐儿,却见芳姐儿脸上带着两片红晕,和满脑门子的香汗,汗珠映着月光闪闪发亮,好像夜幕里的星星,又好像璀璨的宝石。刘得芳一脸兴奋如数家珍地向二姐展示着抢到的战利品,二姐眯上眼睛向芳姐儿怀里看去,却见到一壶桂花酒,几个夹生的大个儿脆枣,还有几块用粉红色帕子包着的枣泥山药糕。
刘得芳摇着手里的酒壶,眉眼弯弯地冲二姐笑道:“想必下次相公定能考上秀才的!”
二姐笑着点点头。桂花酒,向来就是意喻蟾宫折桂,尤其是团圆节这天摆上香案的桂花酒,那一直以来就是大姑娘小媳妇儿们争相争抢的对象。要是拿去送给心上人的话,这可算是最有意义的礼物了,毕竟还有什么,能比一个男人的前程更加重要的吗?所以说芳姐儿是花了心思的。
“这个,是我专门抢来给二嫂你的!”芳姐儿把手里捧着的那几个脆枣儿送到二姐眼前,见二姐没反应,便拉过二姐的手一股脑儿塞在二姐的手心里。
二姐摸着手里那几个脆枣儿,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滋味。
这几个脆枣儿光滑的表皮上还略带着几个斑斑驳驳坑坑洼洼的黄色痕迹,上面还带着芳姐儿手里怀里的温度,但无一例外,都是生嘎嘎的青枣,而非是甘甜的红枣。
青枣大多是生涩的,有些吃上去还有些麻舌头,但它的寓意,却远远比红枣好得多。那便是生枣——早生。朴素的东西往往表达的是真诚的心意。
二姐突然觉得有些愧对这位率真爽朗的小姑子,这位小姑子拥有一颗赤子之心,性子还是典型的恩怨分明,也就是所谓的爱到爱死恨到恨死,她从不掩饰自己的言行,也从不粉饰自己的目的,更从不做那些违背本心的事情。
这样一个世间难得的好女子,自己却是故意与她相交,当她遇到大嫂咄咄逼人的责难时,自己却选择了明哲保身,不仅没有为她仗义执言,反而看好戏一般的引狼斗虎,更别说是坚决地和她站在同一阵线了。
什么时候,自己也学会利用人了,算计起人来也开始不遗余力了,她这样做和无良的大嫂又有什么区别呢……二姐觉得很难过,更多的却是羞愧,仿佛在月光下,映出芳姐儿那高洁灵魂的同时,也暴露出自己内心的蝇营狗苟、阴暗晦涩。
“这个山药糕,却是给我自己吃的呢!”芳姐儿说到这里,连声音都细弱了下来,她吐了吐舌头,红着一张小脸儿,把枣泥山药糕稳稳当当地揣在自己怀里,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见没人瞧见,这才放心大胆地朝二姐做了个鬼脸。
“你爱吃这个,我可以教你做啊!”二姐想不到别的法子来消除自己的罪恶感了。
“是吗?!二嫂竟会做这个?!”刘得芳拉着二姐,眼里闪烁着光芒,然后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一脸懊悔地感叹道,“哦,我真是糊涂了,二嫂的巧手可是出了名的,连梅姑奶奶都称赞呢,这小小的山药糕又算得上什么呢!”
姑嫂二人正其乐融融,却见大嫂趾高气扬神色倨傲地从她们身边走过,刘何氏高贵冷艳地冷嘲热讽:“还是未来的秀才娘子呢,我当该有多大的气派呢,居然抢小孩子的吃食,真是小家子气!还有那一壶‘蟾宫折桂’,芳姐儿别以为喝了那‘折桂酒’就真能考上秀才鱼跃龙门,别忘了,那可是刘家人的祭品,用在旁人身上却是不顶用的呢!”
“刘何氏,我现下惹你没有?!你又混说些什么!”芳姐儿脸色一变,狠狠地瞪着刘何氏,眼中具是厌恶。
“呵呵,我说的是真是假,自然有人分辨!范姑爷能有多大的出息,那都是天定的,芳姐儿也别枉费心思了,都是徒劳一场!”刘何氏斜着眼睛打量着二人,脸上全是嘲讽的笑。
刘何氏因着芳姐儿和何银锭之事的缘故,对这位小姑子,一直是记恨在心里。在她看来,小姑子选择范姑爷这样的穷酸书生却不选择自个儿弟弟这种殷实庄户人家的孩子,那就是为了面子不要里子,那就是虚荣,而小姑子狐媚子一般地勾搭了自己弟弟,见到了更好的,然后果断一脚踢开,那就是下贱。婆婆也是个愚钝的,宁可选择范姑爷那样只知四书五经却不知世事人情的穷女婿,而罔顾自己这个长房儿媳的脸面——真是枉费了自己想要亲上加亲的一番苦心啊!
刘何氏想着那大箱大箱的嫁妆银子都跟着小姑子和范姑爷打了水漂儿,连声响儿都没听见呢,就巴巴儿地没了……刘何氏越想就越记恨芳姐儿,连带着芳姐儿又想到了二姐那油盐不进的性子,和那些将要分给二房的田产和宅子,那可是多少粮食、银子和绸缎呐……刘何氏的眼睛都红了,看上去,倒活像一头将要爆发的斗牛。
二姐冷眼瞧着刘何氏的反应,心想着时机已到,干脆顺水推舟,还能给芳姐儿一个人情,于是她便轻描淡写地给大嫂压上了那根轻飘飘却偏偏又致命的稻草(详情请见“稻草原理”):“大嫂才真是糊涂了,范姑爷的锦绣前程,那都是日后的事情了,现在又怎么说得清呢!难不成大嫂是铁口神算不成?!要我说呀,人生在世,该横刀立断的事情就该快刀斩乱麻,而不是一味的‘且看将来’,只有将机遇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那才是能笑到最后的人!所以我说——呵呵,大嫂子糊涂了!”
二姐像是在规劝刘何氏,却又像是在无声地引诱——她只是在引诱她抢先出手!
果然,刘何氏的脑子尚在云里雾里,腿脚却不听使唤地撑到不远处的梅姑奶奶跟前。
看着梅姑奶奶瞥向自己那淡淡的神色,刘何氏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然后神色渐渐清明,心里也拿定了主意,二姐的为人虽然可恶,可是话确是有道理的,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不如就趁这机会下个狠手!
“刘何氏心中有一事,恰逢梅姑奶奶在此,也好做个见证。”刘何氏的声音不大,在夜里尤其是在梅姑奶奶这样的长老级人物面前,却显得极其响亮。
“哦?你说。”梅姑奶奶的语气仍是淡淡的,可是当她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刘何氏时,却迸发出犀利的光芒。
“刘何氏请求……请求分家!”刘何氏一开始还有点犹豫,到后来语气却坚定了许多。
话音刚落,刘何氏二话不说,当场就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砰砰砰地朝梅姑奶奶磕头,一个接一个,竟是一个比一个响亮。
二姐清幽的目光,也同时深邃了起来,不想却和正吊儿郎当地喝着酒的刘老抠撞到了一起。
(扯扯:今天这一章的题目我想了很久,最后才想出了这个……有读者反应说二姐越来越腹黑了,我觉得这恰好是一个人经历世事开始的成长蜕变,其实我也在反思,或许是转型得过快了吧,大家一下适应不了,可是二姐的腹黑从羡慕嫉妒于三姐开始就在心里扎下了根,或许还更早,从小时候父母无意识的忽略就开始了……不过我想,谁又没有内心的阴暗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