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身边呆了这么久,蒋佳月多少是清楚些他的性子的,瞧着十分厉害的模样,其实不过是纸糊的,对人对事都是要尽十二分的力气。若说方才他板着脸,不过是气她把自己折腾成那么个丑样子,这会儿却截然不同了。她小心翼翼地觑着陆长风脸色,想说什么,又被他那发红的眼角吓了回去。他这会儿可没喝酒。蒋佳月尚记得那次去京城,仍是在建陵,他瞧见自己和李议说话时的情景,回了屋子便是如此。脸黑沉沉的像个锅底,眼角发红,周身的气息好似刚从冰窖里捞出来。那次的记忆涌上来,分明当时是极不喜欢极害怕的,如今却觉得此时还不如那时候,便是羞人,可至少她心里清楚,陆长风是想些什么的。呸呸呸!她脸”腾“一下红起来,这都瞎想些什么呀!“呼”蒋佳月长长地出一口气,这么一打岔,反倒觉得胆子大了些,话也没那么难出口,便故意踢了踢脚,道,“我脚疼。”因是夏日,庙里又清苦,穿的都是粗布鞋,折腾了这么久,两侧和脚底生生磨了水泡出来,此前一直绷着神经还不觉得,这会儿见着了陆长风,心气一懈,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难受起来。陆长风顺了她目光去瞧,那鞋哪里还有个样子,脏兮兮的不说,有一处都已经破了。脸色不由又阴沉了两分。被他这般看着,蒋佳月有些不好意思,把一双金莲往里头缩了缩,小手抓了他胳膊,又急又软地辩道:“真的疼的厉害,不骗……呀!”话未说完,人已经被陆长风打横抱起,一时天旋地转,猛一下就撞在他坚硬火热的胸膛里。蒋佳月惊呼一声,却难得没有推拒,两手紧紧抓了他衣裳,小鸟儿似的把头埋在陆长风怀里。这下,应该不生气了吧?听到陆长风说“走”的时候,心里没来由就是一跳。如何能不怕的。一个妾室,无端被人掳走这么些天,又从京城辗转流落到建陵,最后被人从一艘花舫里找出来,不被拉去沉塘已是仁慈,是断无名声可言的了。又怕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传到爹娘耳中,丢一家人的脸不说,万一爹爹又被气出个好歹来怎么办?那可真真是天大的不孝了。且娘亲那个性情,单单便是做妾一样,就能叫她万念俱灰了吧?可不管如何,再次见到陆长风的一瞬,蒋佳月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出不去了。她偷偷扬了扬唇角,轻轻在他怀里“嗯”了一声。回家。不过前路多难,他每每总能护在自己身前的。☆、哈哈哈哈“四爷……”陆长风抱了蒋佳月出去,迎面便撞上了璇娘,她轻轻地唤了一声。陆长风一只大掌将怀里想冒出来的小脑袋摁下去,点点头便要走。“四爷,难道璇娘与您再遇,连说句话的情分都没有了吗?”女子唇边挤出一抹苦楚的笑来。她五官是十分明媚的,瞧着便是个爱笑的女子,一颦一蹙都自成风流,实在不适合这样伤情的模样,叫人心里生疼。一身淡淡青色的衣裙,不媚俗不张扬,却浅雅的好看。璇娘?蒋佳月心里“咯噔”一声,就要去看。陆长风这回用了大力气,方才把那颗倔强的脑袋摁下去,瞧着她简直快要竖起来的耳朵,不禁好笑。转头脸色却又沉肃下去,对璇娘道:“说罢。”淡淡地,没有好奇她想说什么,更没有故人重逢一叙旧情的模样,好像她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陌生人,怜悯地且听一听而已。璇娘眼神便暗淡下去。人心易变,这句话她再没有资格对陆长风说的。她望着被他细心呵护在怀里的女子,竟有了一丝羡慕,有一处地方空落落的好些年,如今却被落寞填的满满当当。当初……当初若不是……藏了藏心思,璇娘眼里重又带了笑意,瞬时将外头的日光都映的没了光彩。“请四爷移步,去璇娘那里喝口茶,也好为这位姑娘洗漱一番,换身衣裳。”她话说的得体,又带了蒋佳月进去,陆长风想了想,跟来的都是一群大老爷们,小丫头如今衣衫不整的确实难堪,索性就在这里饬齐整了也好。陆长风沉吟片刻,正待迈步,话里的人儿却把头摇的拨浪鼓一般。怎么了?他低头去看,蒋佳月堪堪探出一双眼来,清凌凌的眸子正对了他,满满的都是不乐意。虽好奇璇娘到底是何模样,此时的蒋佳月却顾不上再去看,她不愿意。她才不想让陆长风去璇娘的屋子,自己在里头花半个时辰洗漱穿衣,就由着他们在外头聊半个时辰的旧情吗?陆长风想都别想!她这般想的,便也这般做了,连自己都惊讶心底那翻涌的不高兴。“能不能不去?”她声音轻轻地,从他胸口处传过来,好像有根羽毛在慢慢挠他,既舒服又不想停。“为何?”他故意道。蒋佳月拿手揪他胸前的衣裳,细细描着上头的纹路。夏日衣薄,她能感受到那底下火热的温度,“人家好累了……”她娇娇地说。“噗哈哈哈哈……”陆长风没忍住,大声笑出来。真的……她这个样子,真的太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蒋佳月先是一愣,继而方明白过来他在笑什么,顿时全身上下都红了,将要冒出热气来一般,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他果然是嫌弃她丑了吧?是嫌弃了吧?陆长风笑了一阵,直把蒋佳月笑的钻在他怀里再也不肯出来,方才敛了敛神色,看着那一截露出来的白生生的颈脖,心下实在快活的不行。☆、生撕了他璇娘打小便挣的是迎来送往的银子,一打眼便知道陆长风是如何宠着怀里的女子了。她向身后望了一眼,莺声果然站在门后探头探脑地瞧,便道:“莺声,去打盆水来,再拿了换洗衣裳给这位姑娘换上。”接着又对陆长风道,“璇娘还有事,便不打搅四爷了。”说罢款步轻移,竟真的走了。她这般识趣得体,倒显了蒋佳月十二分的不讲理来,更是羞愧的不行,挣扎着就要下来。“是莺声救了我的。”她低低说了一句,像是解释又像是求他帮忙,便朝莺声跑过去,再没脸看陆长风的模样。及至到了莺声跟前,她却仍脚定在那里,呆呆地望着,面上竟缓缓落下两行泪来。蒋佳月是知道的,自打被发卖出去,虽遭了许多罪,但莺声性子最是坚韧,身上添了那么多伤都没服软,这会儿却望陆长风望痴了去。果真是个傻子的。蒋佳月想,若换做了我,沦落到如此境地,只怕生撕了陆长风的心思都有,哪里还会这般低微地偷偷去瞄?“你到底是谁?”孰料昨夜还十分和善的莺声忽地变了模样,转过头来冷冷地看着她。蒋佳月一怔。大概是看到她的犹豫,莺声脸色缓和了两分,音色里带了些凄苦,“枉我对你掏心掏肺,你却如此对我……”也不知是说的蒋佳月还是陆长风。“莺声,昨天谢谢你……我……我没告诉你,是因为我……我……”话未说完,莺声转身就走,蒋佳月只得跟上去,想要解释,又不知如何开口,便瞧着她拿了衣裳出来,又打了盆水扔在她跟前。“也是,我不过是个下贱人儿,你自然用不着告诉我。”“不,我绝没有这个意思!”莺声冷笑一声,走了出去,“陆四夫人,您请自便。”她一路到了璇娘的屋子,甚至来不及关门,便问道:“姐姐,你为何不和四爷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