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一用心记着。陆长风有时也爱看些个杂书,看过后随手扔在小几上的,万万不能碰,更不能多手多脚地合上放在架子上,由它去便行。茶壶里要随时温着茶水,不定他什么时候回来了就要喝。若陆长风特意说了上茶,那便是要重新沏了新茶来的意思。博古架子上不能有一丝灰尘,务必纤尘不染。上头有一方和田玉刻的章石,陆长风最爱拿在手上把玩,要放在显眼之处,但又不能太高,以免掉在地上摔坏,最好是放在洪水猛兽蒋佳月背对着屏风,一行动手整置一行听念波说话,心中正对陆长风的言行不一觉得好笑。身后忽然没了声音。“然后……”她觉得奇怪,转过头要问,嘴角的笑意还未曾淡下去,便瞧见陆长风正站在屏风处看着她们。脸色略有些肃然,比一惯的模样要难看些。她连忙停了手上的活计垂下头,随着念波问安。“四爷……”声音很轻,还不如昨夜的蚊子声音大。陆长风只淡淡看了蒋佳月一眼,对念波点头吩咐道:“打水来。”“是。”念波应了一声,递个眼色给蒋佳月便出去唤人了。她只得仍旧站在那里,紧紧抿着唇,不敢抬头看陆长风。因他刚练了手脚回来,额上脖上都出了点子汗,身上的衣裳也湿了一些,显出男子健壮有力的身子来。蒋佳月耳朵尖已然染了轻微的粉色,生怕陆长风等不及水来就要脱衣裳。屋子里可就自己一个……她低着头不作声,心中暗自祈祷念波快些回来,或者随便进来个丫头也是好的。一时屋子里居然好似深沉的夜里般,寂然无声。陆长风随手拿架子上的帕子擦了汗,转过身瞧见她还跟着木头桩子样站在那里不动弹。身上还穿着从家中带来的夏衫,是青底蓝花的布衣,农家女子常有的打扮,并没有换成陆府丫鬟的装束。纤细的身子站的笔直,颈项微垂,双手落在身侧,从略略遮盖半个手掌的衣袖下可以望见她是轻轻握着半拳的,手指很细长,白白地。虽然竭力掩盖,陆长风还是一眼就看到她紧绷的双肩,身子也僵硬地不像话。他心中好笑,面上却眯着眼,露出不快的神色来。“过来!”蒋佳月身子便是一紧。“聋了?”分明不比往常如何骇人,蒋佳月却觉得他声音里好似带着勾子,将她的心都提溜了起来。脚下挪了两个半的小碎步。距着陆长风仍有四五个大步,便抵着脚尖不走了。眼神更是不敢乱看。陆长风胡乱想了想,自己何时这般怕人了?往日哪个丫鬟见着自己,眼神不是恨不得贴在脸上的?偏她自打进了府,倒将自己个儿当成了洪水猛兽。分明此前胆子还大的很,且不说小时候就敢嫌弃他,只说那日站在自己面前,字字句句条理清晰,还提出了卖身求药的法子。后又在祖母面前条条是道口若悬河,既道出了蒋家并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还替他堂堂陆家四爷辩白了一番。最后得了二十两银子不算,也捞了个二等的月例回去。知道她家中情形,自己又好心提了她的等,点了蒋佳月顶含烟的缺,如今不感恩戴德就罢了,这是个什么怪相?不是惯会梗着脖子逞强的么。做了一等的大丫鬟,倒变出个胆小的来了?还是拿了银子就轻狂起来,该做的活都不做了?陆长风唬着脸坐下来,盯着她脑袋不说话。蒋佳月便又瞄了瞄他脚尖,挪了两步。陆长风不动如山。她再挪两步。这回刚站定,陆长风忽地开口吓了她一大跳。“怂了?”“嗯?”他说啥?“离那么远伺候谁哪!”陆长风声沉似水,“过来更衣!”衣裳汗津津地贴在身上,他早等的不耐烦了,瞧她走的近了,吩咐道。蒋佳月一愣。完了完了……真的要……念波姐姐!也许只是一瞬,也许她犹豫了许久,只觉得屋子里越来越凝滞,越来越沉闷。蒋佳月心电急转,偷偷抬头看一眼陆长风,正坐在窗边的软榻前翻书。神色已是很不好看。不过是只纸老虎!蒋佳月想起他种种作为,心一横,咬着牙走到放衣裳的小隔间,慢腾腾翻着。陆长风没理会,手上拿了书,也不知看是没看,脸色却好的多了。也不知念波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这么一会儿功夫也不见回转。蒋佳月手上拿了一套碧色织暗花竹叶锦缎的衣袍,这是去岁做的,仍有七八成新,因陆长风今日并不打算出门,念波早晨备好要在家里穿的。“四……四爷。”她走出来,半抬着头将衣裳递过去。陆长风瞥一眼,没动。“四公子。”女子的音色清脆,如那山涧透澈的泉水空灵,手往前递了递。你倒是快接啊!陆长风顿时被她气笑了。难不成让我自己换?咳咳,虽然平日里他倒是自己换的时候多,毕竟小厮不如丫鬟心细,陆长风鲜少叫远水等人做这些的。可今儿他却偏要做一回大爷。怎么,他这样的大恩人不该供起来好生伺候吗?陆长风手上又翻了一页书。蒋佳月手都举酸了,闻声抬眸正视着他严肃正经看书的脸。“四爷!”她提了提嗓子。几乎是出声的同时,陆长风便挑了挑一双长眉。果然还是一激就忍不住的性子。他移开放在书上的目光,这才今日第一次见着她整张脸儿。男子眼眸深幽,沉如暗夜,偏里头蕴着光亮,叫人忍不住望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