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兰即是李嬷嬷的名,陆老夫人看不懂陆长风面上的神色,只得收了心,对若香道,“你从前就是个礼数极周到的。”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蒋佳月。“便是没有这事,给您磕头也是应当的。只是家中寒酸,没什么能拿得出手,只得做了几样上不得台面的活计,手艺粗糙的很。”若香略有些窘迫地道。当年若不是陆老夫人不偏不倚,她还不知会是什么光景,又哪能出府嫁人,做了正头娘子。蒋佳月听娘亲这般说,便双手捧了一块挑银线绣了万字不到头的藏青色抹额、一双深蓝色夹棉的护膝上前,清凌凌脆生生地道:“老夫人,这是我娘特地做了孝敬您的,请老夫人不要嫌弃。”“好,好。”刘嬷嬷接过去,陆老夫人放在手上细细看了一回,打量着蒋佳月,笑着道,“你有心了,还惦记着老婆子。这孩子叫佳月是吧?也很乖巧。”“无事献殷勤。”却听身旁忽然传来一声轻哼。陆老夫人话音一顿,愣了会子,继而神色平常地又与若香闲说起家常来。若香离的远,自然不曾听清,蒋佳月却听了个正着,一双黑亮纯澈的眸子便瞧着陆长风。娘亲是为了感激他,家里却没什么东西上得台面,便熬了几日辛辛苦苦做的,他不领情便罢了,也不指望陆家真会拿了去用,不过表个心意而已,这般语气又是什么意思?陆长风也正看着她。见她看过来,他瞥了一眼抹额和护膝,皱皱眉头,目光往上翻了翻,满脸的嫌弃。这人可真有意思,又不是给你用的,何必这么看不上眼,摆个臭脸给人瞧。蒋佳月撇过脸去,露出个甜笑听着娘亲与陆老夫人说起爹爹蒋大郎的病情。过了片刻,陆长风眼角往下瞄了瞄,正对上她笑盈盈地模样。只坐了半边杌子的身子笔挺,专注地听人说话。小小年纪,一本正经地。他额角就跳了跳,想起那年她也是这般坐着,礼数是极周全的,那嫌弃却是实打实的。“风儿,有这回事?”正有些不舒坦,陆老夫人却忽然偏头问他,语气有些不大好。“什么?”陆长风方才只顾着对蒋佳月咬牙切齿地甩眼刀子,便没有听清她们说起何事。“老夫人。”若香赶忙笑着打圆场,“这是正理,四公子本不愿意,是小妇人硬求着的。”原来她听陆老夫人说起蒋大郎的病情,只道陆长风已经将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便道:“多亏四公子舍了百年的老参保命,否则还不知能不能救得回来呢!这参贵重,只怕得过些日子方能还上,还望老夫人不要怪罪,这段时间还请老夫人多多教一教月丫头,她不懂事性子急,别让她冲撞了各位主子。”陆老夫人就有些莫名。听这话音,是说让蒋佳月来他们陆家做丫鬟抵参钱?她便是担忧陆长风还记得三年前那事,心里头放不下,此前才多嘴问了一句,当时瞧他神色是极坦然的,只道好歹是忘了,心里刚松快几分,何成想转眼他就收了个如此相似的丫头进府……若香不知这里头还有隐情,只是一看陆老夫人神色,心道坏了,怕是老夫人还不知情。她这岂不是犯了口舌,倒显得她不满陆长风所为,故意在陆老夫人面前告状似的。她嘴上说是“自家求的”,便有些攀高爱富的意思,很不好听,却也顾不上许多了。只是陆老夫人听了却很有些不信。她这么大年纪了,一辈子也不知见识过多少风浪,识人无数,自信绝不会看走了眼。这若香当年因为不愿做小,求到自己面前,才去了冷冷清清的内书房当差,没什么油水,更没机会,后又拿了银子出来赎身,如何也不会是个贪慕虚荣的。底下坐着的两个孩子,女孩儿端正有礼,男孩儿安安静静,显见家教是极好的,也不是那等心思深沉之人。这一家子人穷则穷,但行事做派十分坦诚大方,哪里会为了攀上自家,就借了病情贴上来的?她沉了脸,看着陆长风。十有八、九是他见了人家的相貌,心里不痛快,还埋怨着家里,非要弄进来气一气他父母亲。“这是真的?你让月丫头来咱们府上做丫鬟了?胡闹!”陆老夫人训斥道,不等陆长风回答,又和颜悦色地对蒋佳月道,“好孩子,他呀就爱和人开玩笑,说了不过是逗你玩儿!你只管好好儿在家照顾你爹,实在不必当了真的。”☆、长久之法若香已在一旁涨红了脸,不知所措地来回看着陆长风和陆老夫人,简直坐立难安了。陆老夫人这样说,虽是好意,却更显得自家忘恩负义不知好歹。她刚要开口再说话,却听陆长风淡淡地道:“都听您老人家的便是。”他同意蒋家人跟着自己来时,便料到会有这么一遭。其实心里也不大在意,多一个少一个丫鬟的,哪里是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想起刘嬷嬷和祖母笑话自己,那会儿倒是故意起了心思要叫她们惊一惊的。只是他说话时眼却瞥着蒋佳月,面上嘲弄之色更甚。好似在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必盗,果不其然被我说中了吧!巴巴地来见我祖母,原是不想做丫鬟,白得一根参,真是好算计!若香听他凉凉一句话在耳中,更觉得好似她借了陆长风求见陆老夫人,就是为了这么一点小心思,臊的满面通红。蒋佳月见了,心中便很不服气。自家绝没有这个意思,是打从心里感激陆家,她也是诚心想要偿还参钱的,倒被他看的如此轻视了去。她“腾”一下站起身子,倔强地看着陆长风,满面坚决地对陆老夫人道:“老夫人,此事确实是我家有言在先。当时四公子并不识得小女子,心有疑虑乃是常理,只是我心中担忧家父病情,便说要以此条件做抵押,幸得四公子垂信,不曾怀疑小女子行骗,这才及时求了参赶回家中。其中恩情,小女子无以为报,古有季布一诺千金,我虽女子,却也懂得知恩图报之理,请老夫人允了小女子来府上报恩,则是小女子之大幸了。”十三四岁的姑娘家丹唇皓齿,明眸瑰姿,年纪虽小,却字字清晰,句句珠玑。一则点明此事是她心切主动提出,并未受陆长风逼迫。二则正是因为陆长风心有善念,蒋大郎才有活路。第三便是她愿意进陆府为婢,偿还恩情。陆老夫人听了,脸色却未好转多少。她心中着实疑心,想着如何也不能叫陆长风多见这丫头几次,勾起从前的心思来,语气便生硬起来。“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只是这事却容不得他胡闹,咱们陆家可没有这些个事。”又对若香道,“这事儿我做了主,再不用说什么偿还的话。”“这……这如何使得?”若香心中自然高兴,却也觉得事儿略有些不对,陆老夫人虽然向来心善,那倘若人人都来求的,陆家这般大一个世族,也是撑不起的。她倒不觉得老夫人是因为对自己格外青眼。瞧着问题倒像是出在陆四公子身上一般,便抬眼悄悄去看陆长风神情。蒋佳月一口气说了一长串的话,气息有些急,两腮微微红了,脸颊鼓鼓地,也正抬了脖子,一双眼不服输地瞪着陆长风。只见他目光沉沉,面上本淡淡地,似乎是被方才蒋佳月一番话引了兴致,颇有些玩味地看着她。小小年纪,不仅一本正经,还是个伶牙俐齿地。也对,毕竟三四岁那会儿就懂卖弄着什么“无功不可受禄”了。他倒不曾想到,不过是一时兴起要报十年之嫌弃,却激地蒋佳月丢了端庄模样,跳起来非要来自家做个女婢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