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溥可恨!”小皇帝不知想到了什么,涨红着一张小脸恨恨的骂道。
阮浪眼里光芒一闪,想起王先生的嘱托,他知道是自己说话的时候了:“皇上,这些奏章王先生让奴婢给您送过来,说是得您拿个主意?”
小皇帝哦了声,扭头看了一眼阮浪手中的奏章,从感情上他觉得这奏章所说言过其实了,但他也知道,这是言官御史一直管用的伎俩,无中生有,以小见大,目的就是弄臭对方的名头,好让对方灰溜溜的离去,从而达到自己弹劾的目的。
“王先生可有说什么?”小皇帝看了一阵犹豫着问。
阮浪一直静静的看着小皇帝,在听他的眼里,这个小皇帝并非做不了明君,而是依赖性大了些,才显得事事做不成,如果让他独立做些决定来,其实没哪儿差,所以才先不提王先生的意思,目的是让小皇帝有个做皇帝的样子,可如今看来,小皇帝终究是让他感到失望。
“王先生说了,杨大人老了,御史言官所奏之事,纵有言过其实之举,但也并非空穴来风,皇上若不加以整顿,会寒了百官之心,所谓天下者,其实做的便是人心,人心没了,一个朝廷也就完了,陛下身负重任,岂可因一个老臣而丧失了天下臣子的心呢?”阮浪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小皇帝点了点头,道:“先生所言甚有道理。昔日父皇常告诉朕,何为天下,所谓天下便是人心,昔秦政烦苛,百姓土崩,陈胜、吴广奋臂一呼,天下鼎沸。从此失天下,本朝太祖,以百姓为重,驱逐鞑虏,复我华夏,失之得之全在人心而已,朕贵为一国之君,岂可因一人而忘天下人心呢?这奏章明发了吧?”
“是!”阮浪应了声,同时心头叹了声,身在皇宫他自然知道,小皇帝这一声“明发”意味着什么,想着那个为朝廷操劳了大半辈子的杨首辅落寞离去的场景,不免多了几分感慨。
冬日的夜,总少不了阴冷,尤其是京城这样日日见不得光的地方,寒气就越发逼人了,但凡是不值首的太监、宫娥,侍卫能回家的绝不会愿意在这地方多呆,哪怕只是一盏茶,一炷香的功夫,也足以让人承受不住。
正因如此,每日下了朝,司礼监便人去衙门空了。
但今日却有些例外,明明入夜了,司礼监却灯火辉煌,烧得旺盛的火炉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王振一身鲜红的袍子斜靠在一张太师椅上,身旁是一张圆桌,桌上应有尽有,但没人动过,这会儿已经过了夜饭的时辰,按说不该有这些吃食,但王振从今日早朝后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司礼监,除了午饭的时候曹吉祥让人送来的糕点吃了,就再没有吃过东西,外面值守的太监生怕这位当今最有权势的老祖宗饿着了,特意从御膳房端进来的,上等“燕窝清蒸鸭”、“盐煎肉”、“东坡肉”、“肉丝山菜”还冒着热气,带着菜香,可王公公却看都没看一眼,这让不免让外面的太监感到担心。
可即便是担心,也无人敢上来劝说,因谁都知道,今日的老祖宗在等待一个重大的结果,若这结果入了他耳,从此太监不可干政的规矩便可堂而皇之的废除了。
身为太监,他们自然希望这一日的到来。
夜色如水。
王振缓缓睁开了双眼,漆黑的眸子里还透着焦急,离下早朝已经整整八个时辰了,再等下去天就要全黑了,可皇上还没动静,实在让人寝食难安。
身为杨溥的死对头,王先生很清楚胜败就在今日,但在这之前,他必须要知道小皇帝的决心。否则那个人还是那个人,他还是他。
“来了,来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两声兴奋之语,曹吉祥冲了进来,揣着粗气道;“老祖宗,阮浪来了。”
“当真。”王振腾的一下从太师椅上坐了起来,全没有先前颓废的模样。
曹吉祥一脸的兴奋,听了这话儿用力地点了点头,道;“千真万确。奴婢来的时候已看他到了玉熙宫,估摸着这会儿该到了。
王振一张老脸也因曹吉祥的这一番话涨得通红,道:“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啊,咱家精心筹划了这么久,总算等来了汇报,老天爷待我王振不薄啊。”
说话间,阮浪已到了司礼监门外,王振与曹吉祥彼此对视了一眼,忙迎了出去。
曹吉祥道:“阮公公,这事儿皇上怎么说?”
阮浪道:“皇上只说了一句话,一切听先生的,这奏章明发便是。”
“好,好,明发的好啊?”王振喃喃道,一双通红的眼睛里射出慑人的光芒,宛如一把杀人的剑,让看的人新生一股寒意。
阮浪轻叹了声,这下子不知又要多少人跟着遭殃了。
有了皇上的命令,一切就好办多了,按照规矩,这奏章需通过司礼监才好返回内阁,再有内阁下发六部,所以王振一面让人将奏章抄写两份,查阅了一番后,见一字儿不差,这才盖上司礼监的关防,将原件留存,抄写的两份一份送往内阁,一份送给通政司下达京城各大衙门。
做完这一切,王振才算彻底松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京城外的夜色,喃喃道:“这天儿原来这么晚了,诸位累了吧,早些回去歇着,明日等咱家好消息。”
曹吉祥等人各自应了声,缩着脖子,搓着双手便各自退去了,明明这京城的夜晚冷的厉害,可一干人心头仿佛有火在燃烧一般,仿佛过了今晚,明日迎接他们的便是温暖如春的春日一般。
年假看着很长,当真要过起来,其实也没几日,正月初一一大早起来,一家之主就会带领全家拜天地、拜祖先的牌位,然后给长辈祝寿,全家一起做“匾食”。若是出门游玩,路上见到了亲戚朋友,小辈就当街给长辈磕头行礼。等到初二初三祭神祭祖,这些仪式繁琐不说还耗费时日,大户人家隆重而严格的。把草纸剪成纸钱,和以不同的供品,分别供奉于祖先牌位和神像前。
祖先牌位的供品为三牲熟食,纸钱在三天后焚毁;神像前则供以果子素食,纸钱在过了元宵之后才焚毁。无论男女老幼,在节日期间皆以金箔纸折成飞鹅、蝴蝶、蚂蚱等形状的饰物,插在头上,用于烘托喜庆气氛,名为戴“闹嚷嚷”。大的闹嚷嚷有巴掌那么大,小的如铜钱大小。一般人都是戴一个,也有故意炫富的有钱人,在头上插满了闹嚷嚷。等祭完了祖宗,你以为可以松口气,喝口茶汤,好好歇一歇,享受不戴官帽,不穿官服的日子,彻底过上几天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宁静,那就打错特错了,接下来的几日的忙碌,比你上早朝还要累,官员的拜帖的一波接着一波,都是官场中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大过年的也不好将人拒之门外,只能耐着性子应酬一番,如此一来,等你彻底轻松下来,年假就过了,到了正月十五这一日,元宵佳节是朝廷明文规定赏花灯的日子,每年的这个时候,各地的制灯工匠和商人纷纷云集京城,把自己的产品拿到东安门外迤北大街售卖。灯市上形形色色的花灯,应有尽有,专程前来观赏的人摩肩接踵,男女皆有,热闹非常。正月十四开始试灯,各种花灯开始点亮悬挂;等到正月十五灯会正式开始;正月十六罢灯。罢灯这天晚上,京城的妇女会结伴夜游,由其中一人持着点燃的香在前面走,其余的人跟在后面,名为“走百病”,祈祷在新的一年里无灾无咎。如果走过的地方有桥,就三五个妇女相携而过,取度厄之意。在城门处,妇女还会在黑暗中摸索城门钉,如果能
摸到,就是吉兆。这一夜,正阳门、崇文门、宣武门都通宵不闭,任由百姓往来,无论是官员还是寻常百姓家,赏灯都十分重视,所以没有不参与的道理,往日高高在上的大老爷也不得不穿上一身好行头,领着妻儿父母看看花灯赏赏月,感受新的一年到来之时,也体验一下大明的繁华景象,当然了,这期间也并非只有赏花灯一种活动,随着大明下西洋的展开,西洋诸国的不少风俗习惯也流入京城,一些达官贵人也变着花样玩耍,当然了大明士大夫的优越感让他们还是觉得自家的东西才是好东西,各种西洋风俗也只是尝试而已,并不多见,反而是那些留在京城的西洋商贾,达官贵人,他们深入大明,对大明各种习俗有着相当的了解,从正月初一到十五贩卖上等的烟火,这些烟火经过他们的巧手,制成了各种模样,比如用泥包裹的叫“砂锅儿”;用纸包裹的叫“花筒”;用筐封装的叫“花盆”;只发出声响的叫“响炮”;能飞上天空的叫“起火”;飞上天空后发出响声的叫“三级浪”;在地上旋转的叫“地老鼠”。一些权贵大户人家,对此十分欢喜,尤其是那些孩子,更是喜欢不得了,嚷着要,所以每年过年,西洋的商客便会花大价钱请巧手匠人制成各色烟花,在除夕到正月十五出售,短短半个月的功夫,光是卖烟火的钱就足足有上百两银子,实惠可不小,所以要说过年,热闹是真热闹,忙碌也是真忙碌,唯独假期少了点。
十六是正式收假的日子,尽管朝廷对此要求并不严格,许多衙门也只是走走样子,但内阁作为朝廷中枢,自不能有这种想法,所以天尚未大亮,杨峥就起来了,穿戴整齐便迎着风寒走了出来,尽管已入春,但冬日的寒气还在,坐在轿子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轿子出了棋盘胡同,直接去了午门,终究是天子脚下,年味毕竟要隆重一些,昨日除了放烟火,猜灯谜外,其他活动也不少,以家中妇人而言,灯火夜里才好看,而白日最好的地方当属于夫子庙、财神庙,观音庙了,这一日一早,进香的,拜佛的,摆摊的,挑担的,耍把式的,混人堆里掏包的,三教九流齐聚会,五行八作同云集。赛会更热闹,某一处或者某一族的居民凑份子,请来戏班子、舞班子、杂耍班子,搭台唱戏,抬神游街,火叉开道,花砖盖顶,两边的观众豁命似的叫好。杨峥昨日就被大小姐拉着逛了一日的夫子庙,累得他差点没喊救命,总算给熬过来了,但昨日热闹景象还是给他留下了不少的印象,直到此时他的脑子里还能清楚的回忆起,那些妇人拜观世音的疯狂劲儿了,比起前世追星还要疯狂几分,让杨大人着实摸了几把汗珠。
门帘被打开,一股冷气自外而入,让杨峥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但他并没有放下了意思,新年第一日当值,精神点总归是好的,寒冷的气息无疑是最佳的提神药。帘既没放下,目光就少不了观望,昨日是上元节,街上灯火的痕迹还在,不少商铺还亮着昨晚挂着的花灯,被风一吹,灯虽风动,各种绘画精致的画面也便落在了眼里,除了这些花灯残留的痕迹,提醒来往的商客、官员、士子旧的一年已过去了,新的一年即将开始外,还有那些工匠,寒风之中,他们搓着双手聚精会神的拆除昨日的戏台、庙会前的摊位,佛像。嘴里哼着小曲,仔细去听,那曲子倒也听得分明。
新春元旦,斗柄回还,太平一统过新年,门神对子贴上边。富家郎,衣帽整齐,只把那袍套换。俗人们,见节提筐挎篮。他卖的是,瓜子花生玉兰片。小人们,见节挣的代岁钱,挣了钱来买点耍货顽。他买的,琉璃喇叭小鼓当竹马,鬼脸拈拈转。到晚来,乒乓乒乓连声响;临明时,来来往往把礼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