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儿心里一跳,抬头一看,便认出这大丫头乃是方琼华身边得力的大丫头红露,此时见她疑惑的看了自己一眼,便陪笑将顾绮罗请进屋里,她有心找对方说两句话,却是没有丝毫机会。
因为已经入冬,虽然还没下雪,但方琼华素来畏寒,所以此时便在暖阁里见顾绮罗。
这会儿地上燃着几个炭盆,她坐在一面炕上,见顾绮罗进来行礼,方笑容满面地起身,仔细打量了一回,又称赞了几句,方才让她坐,待顾绮罗坐下了,这才笑道:“我听说你是晌午前到的家,想着让你好好儿歇一歇,怎么这会儿就来我这里了?坐马车的辛苦我是知道的,别说你这走了一个月,就是我那会儿坐了十几天马车,骨头也差点儿散架了。”
顾绮罗笑道:“是,多谢太太体谅。坐马车赶路的确是辛苦,只我想着再怎么辛苦,这礼不可废。所以回来后就先去见了老太太,从老太太那里出来,要来见太太时,丫头们说你正在午睡,我不好打扰,就先回院子里用了饭,这才过来的。”
方琼华面色微微一变,但旋即就掩饰了过去。顾绮罗说什么礼不可废,其实就是《℉,暗中指她不知礼,连个丫头都没派去迎接对方。只不过她经历了这么些事,早已不会为一点含沙射影的言语失态,于是只当做没事儿人般道:“这么说你去看过老太太了?她怎么样?我今天早上去看的时候,老太太还算高兴。一个劲儿念叨你呢。”
顾绮罗淡然笑道:“老太太病了一场,我在路上一直担着心。刚才过去看了一回,这才放下心来。太医也说了。只要好好儿调养,不算什么大毛病,过些日子就能痊愈。说起来也真是惭愧,我身为孙媳妇,不能让老太太开心,倒只让她操心,拉着我问东问西。就怕我回府后不自在不习惯,其实怎么会呢?怎么说这镇北侯府也是我的家,回到这里我只觉着亲切。虽然院子里丫头们都换了,我也不知道她们心性如何,但日久天长,总是能度量出个短长来。老太太实在不必担心。”
方琼华深吸了一口气。不过是和顾绮罗刚打了个照面,她已经深切体会到这个声名在外的厉害女人果然不是善茬儿,这一番话听着和和气气的,其实句句都是锋芒,就是一时间她想转个话题都不能。因便强笑道:“你院子里丫头都是我做主换的,因我进来后,发现香姨娘是个面软心慈的,让这府中下人没个怕性。要么张狂要么懒惰,再不就是年纪到了的丫头不正心干活。只想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所以我请示了老爷,老爷说让我看着办,我这才换了一批。不过你院里那个秋晴倒很好,先前你和江北不在,所以我看你那院子里没什么事,便常叫她过来帮我做些针线,今儿上午她还在我这里,那根络子眼看就要打成了,等她打完我再放她回去,你不会怪我吧?”
“太太要用她,叫她过来就是了,我再怎么不懂事,也不会到这个地步。只是我想着太太事情忙,虽然从前的丫头婆子们不好,但教育一番,也未必改不过来,这仓促间又挑了这么些新人,难保良莠不齐。太太看看我身边这丫头,叫青儿的,看着真是个老实伶俐的,是不是?可我今儿刚回来,让她去厨房拿点心,她空手而回,秋容说了她两句,她竟然就和秋容拌嘴。我见她这样没规矩,就要打发了她,可您猜她说什么?她说她是太太选的丫头,我无权处置她,太太听听,这是什么混账话?她这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主子了?”
饶是方琼华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可听顾绮罗就这样用温温柔柔的口气把脸面撕开,她的表情也不由得就是一僵。看向那个丫头,心中一时间大恨,暗道看着伶俐,可怎么蠢成这样?这女人正愁不知该怎么拿我做法,你竟然送上去了。混账东西,当初是哪一个瞎了眼睛挑了这么个蠢材来?
虽然心中怒不可遏,但方琼华面上却没有半点表现出来,只是垂了眼淡淡道:“果然是个不懂事没规矩的混账东西,所以二奶奶今儿个是追究我用人不明的过错来了?”
这话就很不客气了,等于是给顾绮罗扣上了一顶大帽子,只是顾绮罗又怎会被她这婆婆威风吓到?因微微垂头道:“太太明鉴,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这丫头既然说了她是太太选进来的,我没有权力处置她,所以我今儿领着她过来,就想当着她的面儿问太太一句:我是不是真的没有权力处置一个没规矩的下人?”
说到最后一句话,原本带笑的轻松语气变得凝重无比。方琼华整个身子都是一顿,哪怕她占着婆婆名分,哪怕她能让萧东海对她言听计从,可是面对顾绮罗这样犀利的一句话,她怎么也不敢霸气威武的否决掉对方处置下人的权力。
意识到这就是顾绮罗抓住青儿那句话所下的一个套儿,而自己明明知道,却不能不跳。一时间方琼华真恨不能把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青儿给活活打死。脸皮子足足抽了两三下,她才勉强笑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呢?你是这镇北候府的侯爷夫人,一个不懂规矩的下人罢了,你怎么可能无权处置?你就是把她打死了,也没人能说出什么来。”
“太太。”
青儿不敢置信的看着方琼华,身子一软就跪倒在地,却听方琼华厉声喝道:“闭嘴。你这个贱婢,竟敢连主子都不放在眼里,还说那样的话,陷我于不义。来人,吩咐门上婆子打她二十板子,然后撵出去。”
“太太饶命啊,二奶奶饶命,奴婢知道错了……”
青儿这才明白自己捅了马蜂窝,她做梦也没想到,方琼华处置她竟然比顾绮罗还狠,那个二奶奶好歹还让她结了这个月的月钱呢,也没说要打板子,竟然是她当做靠山的太太,月钱提都未提不说,还下令打她二十大板,然后还要撵出府去,她若是挨完二十大板被丢出府,还能有活路吗?
顾绮罗悠然喝着茶,看也不看被拖出去的青儿一眼,见方琼华眉毛跳了两跳便恢复平静。她就笑道:“今儿有了太太这句话,儿媳就放心了。太太刚才也说,坐马车赶一个月的路,那实在不是人受的罪,所以这会儿且容儿媳放肆些,儿媳这就回去歇一歇。左右我这回回来也不走了,咱们婆媳两个相处的时间长着呢,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的。”
她说完便行礼告辞,然后转身出门,红露连忙送了出去。好一会儿才回来,只见方琼华面色铁青,一只手握着茶杯,连关节都泛白了,细想想竟是有好几年没看见过主子这样动气,她便连忙上前轻声劝道:“太太别生气,二奶奶不过是处置了一个丫头……”
“啪”的一声,那汝窑茶杯被方琼华狠狠摔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瓣儿,只听方琼华咬牙道:“果然是个厉害精明的,不过是一个蠢丫头无心犯的错儿,她竟然就能善加利用,跑来我面前压了我一头,好,好样的,我已经多久没有尝过这样被人压制的滋味儿了?没想到今儿竟又尝了一回。”
“太太息怒,二奶奶不过是初回府中,不想犯错儿,所以那丫头出言不逊,她才过来请示太太……”
红露低声劝解着,却见方琼华锐利目光射向她,冷哼道:“这话你说你自个儿信吗?”
红露便不做声了,只听方琼华冷哼一声,面上已经恢复了往日肃然,沉声道:“那个蠢货是咎由自取,连这样话也敢说,她有这样下场是活该,还带累着我都不得不在那女人面前说了小话。她回府第一天,轻轻巧巧就利用一个丫头从我手里夺了一部分权力……”
不等说完,就听红露惊讶道:“这怎么可能?奴婢听着二奶奶并没有夺权之语,太太怎么这样说?”
方琼华不满的看了红露一眼,咬牙道:“你素日里还算聪明,怎么这会儿竟连这个道道都看不出来?她刚才问我她是不是连处置不规矩下人的权力都没有?我被逼的没办法,和她说她是侯爷夫人,自然有处置下人的权力。从今往后,你想想这府里的人事,可不是轻轻松松就让她插手了?”
原来如此。
红露这才恍然大悟,她就奇怪之前方琼华怎么会气得连面色表情都控制不住,原来那位二奶奶竟是三言两语间就把人事权夺了一部分过去,难怪太太这会儿气得摔了茶杯,这个哑巴亏吃得,真是太窝囊了,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一个丫头的一句蠢话。
在这一刻,就是红露心里,也不禁泛起了阵阵惊涛骇浪,从进了这镇北侯府的门,她们这几个主子奴才几乎就可以说是势如破竹无人可挡,她原本还以为大宅门的勾心斗角不过如此,那些姨娘奶奶姑娘们都是温室里养出来的花朵儿,根本没有力量和自己主子争锋。如今才明白,她们不过是没遇见厉害的人,如今顾绮罗回来了,她竟是这样善于把握机会,从此后,这镇北侯府怕是真要有一番龙争虎斗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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