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是全相信陈愚的话,但他心底里仍旧希望他是真的已经戒了。
那天回去之后,他和常欢见面的时候问起常欢关于《大唐君华》的事情。常欢告诉他《大唐君华》还在筹备中,原本的编剧组资方不够满意,因为他们想找一个更有噱头的编剧来打大纲和完成剧本。邓廷歌问他知不知道陈愚是否在编剧组里,常欢问了陈愚之前的作品,很肯定地说不可能。“《大唐君华》是大投资,投资商和制片人想找最合适的人,包括编剧和演员。编剧组里的几个老师都是擅长写历史剧的行家,最年轻那位也有四十多岁了,就是写那个《万人关》的编剧。是吧,就都是这么响亮的人物,你那个老师是话剧界的,那不一样啊,不可能选他的。”
邓廷歌说好的我知道了。他随后又在网上查了一些资料,确认毒龄三年的人会出现一些什么症状和改变。
陈愚是不能信了。他应当已经习惯了欺瞒和蒙骗自己的亲友。
但猜测和自己亲眼看到,还是很不一样的。邓廷歌不知应该继续往前走,还是往后退。陈愚已经站了起来,伸个懒腰,小心地将针头和针管折断了,包在报纸里扔进垃圾桶。他抬起头来,迷蒙眼神好不容易聚焦,终于看到邓廷歌。两人无声地互相看着,最后是陈愚先开口笑道:“你还有钱吗?我手头有点紧,帮帮老师?”
见邓廷歌没有反应,陈愚朝他伸手:“要不给我点吃的吧,我饿了。”
邓廷歌把那盒老婆饼给了他。陈愚吃了两个,剩下的四个好好地放在盒子里,小心提着:“好久没吃过这个了。留一点明天吃。”
若不是被刚刚的那一幕震惊,邓廷歌知道自己可能会难受得流泪。
刘昊君不知道的是,邓廷歌也曾将陈愚看作自己的偶像。
他真正开始系统学习表演的时候,是陈愚给了他第一句鼓励,告诉他虽然演得用力了一点,但后生可畏,后生也可期。邓廷歌看过陈愚所有的剧本,他甚至现在还随口说得出里面的台词——陈愚的剧本激烈而充满矛盾,他擅长在一个很短的时间里把角色的冲突最大限度地激化,又在这个极短的时间里令矛盾依次爆开,戏剧张力达到极致,高。潮的冲击令阅读者和观众都心驰神荡。当年陈愚还是个学生时,他的《巨浪》就获得了全国高校戏剧文化探索与研究大奖的特别期待奖:“既有青年人的激情,又怀着历史的悲慨”,颁奖词曾这样形容陈愚的风格。
然而陈愚现在就站在他面前,没有激情,没有悲慨,唯有灵魂和躯体一样恶劣,布满破败的孔洞。
仿佛感受到邓廷歌的想法,陈愚脸上硬扯出来的笑容消失了。
“我确实没用,不怪你看不起我。”他说,“但没办法,这一行就像讨饭,你把碗递到别人面前,别人连你的碗都不屑于看,更别说给你两枚铜钱了。”
他上下扫视邓廷歌。后面的灯泡虽不够明亮,但足够把邓廷歌照得清楚。
“你多光鲜,多显眼。”陈愚嘿嘿地笑,“你在高楼,我在泥淖。”
邓廷歌无声地听着陈愚抱怨。那些粉末和针剂令他性格大变,邓廷歌越听越觉得不堪入耳。
“陈老师。”他打断了陈愚的话,“我走了。你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的,任何人都不会说。”
陈愚正怀着很强的倾诉欲,口若悬河地说着自己在美国的生活状况,被邓廷歌一打断,思路立刻没了,愣愣地嗯了一声。
“你不要再……碰这个了。”邓廷歌说,“你去公安局,他们会把你送去强制戒……”
“你别告诉小刘。”陈愚突然提高了声音,“你不能告诉刘昊君,你发誓,你发誓!”
陈愚在灯光里发抖,眼眶湿润,命令式的口吻渐渐变成了恳求。
“我不会告诉他的,他非常、非常尊敬和崇拜你。”邓廷歌加重了语气,“被你曾经的事情鼓励着,他正在编剧这条路上努力。”
陈愚的身体晃了几下,口齿清晰地说了一句“傻。逼”。
“不傻怎么可能把钱给你。”邓廷歌决定真的要离开了,他不希望罗恒秋回到家里连灯都没有一盏,为了陈愚而耽搁他更觉得难受,“他……”
他突然停了口,看着陈愚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两张一百块钱。
“你帮我还给他……就说……就说我用不完,谢谢他,你还给他。”陈愚把钱递给邓廷歌,“帮个忙吧小邓,我错了,你还给他。我不要他的钱……我、我……”
话未说完他突然捂着脸哭起来,哇哇地嚎啕,面子也不顾了。油腻腻的头发被泪水糊在脸上,陈愚哭着蹲在地上,把两百块钱举起来,在邓廷歌面前晃。
邓廷歌擦擦自己的眼睛,把那碗黄鳝粥也放在了陈愚面前。“你收着吧,他不会要的。你也千万别让他知道你现在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