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色更长,也深。深金色的初夏落日色由光化作影,纪晚苓眸光忽利,旋即下沉:“珮夫人顾左右而言他,竟拿封亭关流言比中宫谏议。”她咬字有些重,与眸色一般沉,“此比不妥。在景弘年间于挽澜殿上公然论封亭关流言,珮夫人可知,自己在说什么。”段惜润唬得心头骤跳,终忍不住转头看阮雪音。对方面无表情,依旧平视纪晚苓。纪晚苓也无表情,也平视过来,目色比暮色更暗。顾星朗坐正北席。从段惜润位置看过去,恰在两人之间。她视线来回悄打量二人,也就无可避免看到了顾星朗的表情。他哪里也没看,目光收在桌案上,似在细瞧杯中茶影。正北席在殿中最靠里的地方,光线最暗,尚未天黑,没掌灯,他的脸几乎隐在暗色里。怕是真恼了。段惜润越加紧张。封亭关流言不比其他,整个祁国不成文的规矩,一言以蔽之,就是不能提。言论自由是一回事,声势浩荡诋毁国君是另一回事。景弘元年七月天长节,十五岁的顾星朗曾昭告天下,传言不属实,望臣民保持清醒,亦保持善意。算是公开有所回应。回应之后,至少祁国境内,声势渐弱。这当中自然有一些强制措施。而顾星朗在位越久,越得民心,更多人自发以绝口不提流言的方式来保护他。“不提”这项规矩,与其说是自上而下的强制,不如说是自下而上的拥戴。“珮姐姐长在蓬溪山,”半晌无人语,段惜润诺诺开口,“国别感弱,也不那么,将规矩礼数放在心上。”边想边说,又紧张,不甚连贯,“此番失言,定是无心。恳请君上,宽宥姐姐这一次。”“珮姐姐是君上枕边人。”上官妧话音起于段惜润尾音落处,“盛宠泼天,哪里就会被怪罪了。润儿你且放宽心。君上自有圣裁。”这话说得也实在诛心。按道理,场间四位皆该是顾星朗枕边人。独言阮雪音,与方才纪晚苓所谓最佳中宫之选,倒有些异曲同工妙处。“珮夫人已经嫁入祁国,”却听纪晚苓再道,不疾不徐,眸中深沉渐淡,“该守祁国规矩。又为宠妃,更当以身作则,切忌以个人言论扰乱视听,置君上声名于不顾。”她恢复了往日端和,利色尽敛,“晚苓是祁人,一切为君上为家国计。珮夫人,方才所言,若有得罪,还请见谅。”又转而向顾星朗,盈盈一拜,“臣妾适才向珮夫人发难,若有错失,但凭君上惩戒。”自无错失,句句皆是忠君爱国。且纪晚苓位分略高于阮雪音,这样一番说理告诫,也实在称不上发难。主动言错,任由顾星朗处置,分明有讽专宠之嫌。真是厉害。阮雪音由衷赞叹。非常妥帖与严丝合缝。非常纪桓。“瑜夫人规劝,字字在理。”她开口,缓步至殿中央,行了个跪拜大礼,“臣妾方才失言,犯了大忌,请君上责罚。”涤砚已经安排呈送完一应茶点,此刻正立在顾星朗身侧。眼见阮雪音跪下去,袖摆高起重重叩拜,莫名有些腿软。他吞咽一口,悄悄看顾星朗,心道这可如何是好,晚上回了折雪殿,君上还不得跪回去?“珮夫人言辞有失,说明对后庭准则、嫔御之道,理解有欠。”顾星朗缓开口,“罚抄《女则》十遍,限期三日,交与瑜夫人过目。”半刻安静。“君上宽宥,臣妾领罚。”阮雪音应,直起身,依旧跪着。“起来吧。”“君上。”纪晚苓开口,“交与臣妾,不合规矩。还是——”“去岁便说过,中宫一日未定,你掌后庭事。晚苓,你是祁相之女,自幼往来于宫廷,对祁宫各项规矩了然于心,为人又妥当,交给你,朕最放心。”言及此,他扫上众人面庞,“瑜夫人乃四夫人之首,打理后宫一向得力,想来你们都无意见。”“是。”段惜润道。“自然听候瑜姐姐吩咐。”上官妧道。“君上——”纪晚苓再道。“哪日中宫位定,”顾星朗温和望她,“嫔御们再受惩处,自有皇后担待。现下还需你多费心。”“是。”顾星朗点头,似觉困乏,动了动脖子,“什么时辰了?”“回君上,”涤砚忙答,“酉时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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