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罡抬眼,就走过去,坐在床前。徐子青将方巾覆于云天罡长发,心中微暖。他曾经也与师兄有许多亲密之举,但这一种却从未有过。就让他也想起曾为凡人之时,也有许多不能为之事,反而在修仙之后,将许多细处忘却。而今重温,越发觉得今时之不易。很快长发擦了半干,若是再继续擦拭下去,恐怕反而有损于它了。徐子青指尖青光闪过,就有一股极温柔的气息从每一根长发拂过,一瞬间,就将余下的水气带走。到这时,他才松开手,任由指间长发如同黑瀑一般,倾泻而下。徐子青温和道:“好了。”云天罡则道:“睡罢。”他同徐子青有年余相处,已知徐子青周身片尘不沾,但他从来不问,也无需徐子青回答。徐子青一笑,轻轻应声:“好。”说完,他也将法衣除下,只余内衫,也坐在床边。随后徐子青拂袖将烛火挥灭,二人同床而卧,都是阖上了眼。夜很静,只有浅浅呼吸,于夜色之中流淌。徐子青无需睡眠,他却愿意这般同师兄亲近。云天罡闭目不语,忽然间,却开口唤了一声:“子青。”徐子青双眼骤然睁开:“……师兄?”他并未得到回音,方知先前太过鲁莽。云天罡道:“你可唤我天罡。”徐子青叹了口气:“天罡。”两人不再言语。云天罡眉头微皱,随后松开。他听得分明,此人分明唤的是他,可他生来二十载,从不曾拜过师尊,更未有这一个师弟。但他听得这一句“师兄”,为何却觉熟悉?亦是全无不甘之意?若此人于他床榻之侧,口中却将他当做他人,他心中本应生出不快。可他非但不曾不快,反而心有歉意。他分明与此人少有相处,却对他心有恋慕,而他初见此人便觉欢喜亲近,想必也并非全无缘由。云天罡又想起从前猜测,心里有些不解,似乎也有些了然。前后十余年,若是此人为他而来……或许,也有些可能。若他当真是忘却了,他便应早些想起……方不辜负。如此云天罡与徐子青同进同出,同榻而眠,早日有徐子青再度为他调理,之后又有徐子青观云天罡练剑。不知不觉间,就有一旬过去。云镇海每见两人,都暗暗长叹。就这般,云天罡已要出行了。而徐子青亦言,愿与他同去,互为照料。云镇海先前也见徐子青接下武翱门长老全身劲力之事,略有放心,此时越发见到他两个亲近,又不知如何感想。罢罢罢,他终是说道:“那天罡,就托付于徐药师了。”其中郑重之意,不消多言。徐子青正色应道:“请庄主放心。”随后两人同云家庄众人告别,就各自跨上一匹骏马,往那玄天城中行去。两人日夜兼程,有徐子青时时看顾,云天罡虽经脉尚不及常人,却是能一路坚持,并不难熬。可即便如此,也足足过了有接近一月的时日,才总算到达了玄天城。挑院与谋算至此时,离玄武大会召开尚有半月,但城中人来人往,已然有许多武人入住。此城中武学之风十分浓厚,便是路上行人,也少有不会武者,堪称是一座武城了。有玄武帖在手,云天罡与徐子青二人顺利入城,又顺利入住。其居所乃是玄天城城主四大别院之一,其中又有诸多独门独院,凡参加玄武大会者,皆可凭帖而入。徐子青与云天罡两人被僮仆刚刚引至住处,还未收拾停当,就听到外头有些喧哗,更有许多呼喝、武器挥动之声,似乎有人正在比斗,就有些诧异。城主的别院里,莫非还有人胆敢闹事不成?那僮仆见二人疑惑,便解答道:“是有人挑院去了,两位住在此处,想必也能时时见到。”徐子青就问道:“何为挑院?”僮仆闻言,详细而答。原来玄天城隶属车龄国,每逢玄武大会,全国但凡得了玄武帖的人才皆要来此,人数众多,实则并不能一一参加玄武大会。故而就有一种安排。持玄武帖者需得入住城主别院,而技艺高超者,可遂心向他人挑战,夺得对方玄武帖,为自己的功绩,而玄武帖被夺者,虽还能进入大会之所,但却不能参与其中,只能旁观了。但玄武帖越多之人,便能得到越多关注,在玄武大会上,亦是有更多资本,要被人刮目相看。种种好处,不需细说。徐子青一听,便知这是为将一些实力疲弱者先行刷去,否则大会不过短短一日,如何能够让所有武人全数比完?缘由便在于此。只是如此一来,之后几日恐怕要多加小心了。很快僮仆送来饭食,就转身离去。徐子青将什物收拾妥当,就看向云天罡,问道:“天罡,你以为如何?”云天罡道:“只消静待即可。”徐子青了然。与其一一上门,不如等他人来寻,反而容易遇到高手。而不肯出门挑战者,或是实力不足,或是心有忌惮,总是不太合适。而师兄将来者挑落,自然有名声传出,挑战者也越发能应声而来。如此想过,两人就一同用饭。果不其然,才至下午,就有人一脚将门踹开,闯了进来。“速将玄武帖奉上,否则断手断脚,莫怪少爷无情!”来人身形魁梧,筋肉虬结,一双大掌指节粗大,与旁人格外不同。他想必练就的是手上的功夫,而他的劲力,也在后天八重!果然是心有志气者,话是难听了些,但神气激昂,颇有武人气概。徐子青见状,就后退数步。那武人身后也有人跟随,有同来者,也有观战者,都同样让出场地来。云天罡自不会拒绝这一回挑战,这样的挑战,也确实不容人拒绝。他便道:“来罢。”大汉立刻双足发力,整个人正如一头猛虎,咆哮声出,惊天动地!他那一双大掌仿若排风,又如巨浪拍下,声势极为震撼!然而云天罡一动不动,忽然手腕一振。刹那间,一道白光飞出,如长虹贯日,已然逼到大汉面前!这一剑非常快,快得让人只能捕捉到残影。在旁人尚未反应之时,那剑便刺中了大汉,让他一瞬停滞下来!这时候,众人方才发现,那大汉两肩之上各有一个血洞,就在他那处穴位之上。而白衣的青年剑客仍是立在原地,他那长剑就仿佛从未出鞘过一般,依旧悬挂在他的腰间。好、好快的剑!从前武人们只见过一种重剑,剑势极强,有千钧之力。但今人所见的剑法却与重剑不同,那一闪而没的光芒就如惊鸿,如流星,要人见之就不能忘却。它到底是何等精妙绝伦,又是如何拔出收回?并无人能够看清。之前尚有几人对云天罡羸弱身形颇有不屑,但此时,也都多了两分慎重。那大汉更是惊疑不定,他的两肩处就是罩门,若是被人击中,就会短暂无力,就算体内还有许多劲力,也不能使出来。此人是凑巧为之,还是当真一眼就将他看穿?若是前者尚算无事,若是后者,也未免太过可怕!大汉倒不是不肯认输之人,他挑战数回,各有输赢,还有三张玄武帖在手。他当即交出一张,干脆道:“我输了!”云天罡接过来,交予徐子青手中。徐子青收起,微微一笑。随后大汉就入了旁观人群,却还有几人蠢蠢欲动。当下又出来一位,同样抱拳,但这一次,言语间都客气不少。很快又是一招定胜负,两人一触即分,挑战之人双腕各有一条剑上,不伤及经脉,也是让他不能再度出手。此一回,依旧无人能看出剑势来路。这人也是利落交了玄武帖,同样退去。众人见云天罡并不杀人,亦不将人打成不愈重伤,都对其剑法极为好奇。此后就有数人皆来挑战,一连过了有两三个时辰,轮番不停。直至天色将黑,还意犹未尽。这些挑战者都是好战之人,手里至少也有两张玄武帖,不怕交出。但战到此时,却见云天罡仍是同样静立院中,兴奋之余,心里忽然都生出后怕来。云天罡每次都是一招,每招都必然刺中对方武学罩门之处,不论对方修为是七重还是八重,尽皆不能躲过。且众人轮战一人,他竟毫无疲惫之色……此人,当真十分恐怖!此时僮仆送来晚间饭食,众人纷纷离去,口里都是议论。很快,新来的快剑云天罡之名,便借由众人之口传了出去。夜晚,云天罡仍是同徐子青同榻而眠,待云天罡入睡之后,徐子青却蓦然睁眼。屋顶上,有脚步之声。这脚步声趋近于无,非寻常人所能为,而来人内劲之雄浑,气息之绵长悠远,必然也非是寻常的后天武者。无疑,理当是一位先天!徐子青神色微冷。师兄如今不过是个初来乍到的寻常武者,就算白日里剑法惊动一些人物,但也不过是七重、八重的好手,九重以上的后天强者并未过来,理应不会引起先天注意才是。更莫说,以如此宵小行径前来夜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