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据我所知,尼泊尔王恐怕还不是着重在要咱们传教,而是看中了本派的武功,希望咱们一去,增强他的实力。师弟,听说你在尼泊尔这么多年,就没有讲过一次经,却给尼泊尔王训练了三百名武士,这是真的吗?”
孔雀明伦王面上一红,说道:“尼泊尔王以国师之礼待我,我为他做些事情,也不过是投桃报李而已,师兄,你要责备我么?”
法王说道:“我并非责备你,不过是作为一个例子,防范未来可能发生之事而已。试想,假如咱们都迁移到加德满都,在那里开宗立教,接受尼泊尔王的供养,万一他要进犯西藏,咱们如何自处?若然袖手旁观,那是有负于他;若然助他进犯,那是与黄教自相残杀,更属万万不可。因此与其异日为难,何如今日安分守己?”
法王歇了一歇,再接续说道:“而且据我所知,尼泊尔王与马萨儿国王亦已订了盟约,本月十五日的金鹰宫之会,尼泊尔的高手亦将有大批前来。马萨儿国王野心勃勃,图谋称霸西域,这是人尽皆知的了。尼泊尔王与他深相结纳,用意何在,不能无疑!
“佛门弟子,最忌为名利所动,何况是未见其利先见其害呢。因此我的意思是一动不如一静,他要拥戴我晋位‘活佛’的‘好意’,我也只好敬谢不敏了!”
法王这番话剖析利害,说得有理有情,会场的空气又为之一变。可是好高骛远之心,出家人也在所难免,对于这一些未能忘怀名利之人,尼泊尔王所应许的条件——奉白教为国教,奉法王为活佛——的确是一个极大的诱惑,因而拥护孔雀明伦王的人也依然不少。僧众们分成了两派,议论纷纷,整个会场,就像一锅沸腾了的开水。
孔雀明伦王面色铁青,忽地大声说道:“师兄,你是一教之主,我们应当尊重你的意思,但是有一件祸事,目前就要发作,你又如何应付呢?”
此言一出,众喇嘛登时停止了议论,人人的目光都注视着孔雀明伦王,目光中都含有这样的疑问:“有什么祸事,为什么我们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
孔雀明伦王缓缓说道:“师兄,我看此事不该再隐瞒了,请让我都说出来吧。”法王木然毫无表情,淡淡说道:“你说出来也好。”
孔雀明伦王面向僧众,继续说道:“尼泊尔王在今日之前,曾派过三次使者到此,除了给他们的国王送信与师兄之外,还做了一些秘密的事情。本来我是不该说的,但刚好这件秘密就在今日闹穿,是以我也不怕说了。
“想必你们已有许多人知道,尼泊尔王乃是冰川天女的表兄,他即位之后,曾有好几次想请冰川天女回国,冰川天女没有答应。因此他只得另外设法,先把冰川天女之子与她一个心腹侍女,亦即陈天宇之妻,请到尼泊尔去。这两件事情,尼泊尔王派来的使者都已做到了。他们在进行这秘密勾当的时候,也即是他们在鄂克沁宫作客的时候。换而言之,他们是借用本寺作为掩护的了。”
孔雀明伦王将这秘密揭开,陈天宇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我的妻子是给尼泊尔王的使者掳去的,怪不得江南那次来问法王,法王也不敢直说出来。”又想道:“原来他们还掳去了唐经天的儿子,这我可还未曾知道。奇怪,我到天山,见了天山派的掌门唐晓澜,唐晓澜也没有说。”
这件秘密,在鄂克沁宫,也只是那四个护法弟子和几个职位最高的喇嘛方始知道,其他的人,都是不明底蕴,听了之后,不觉又是诧异,又是惊恐。
孔雀明伦王接着说道:“陈天宇失了妻子,当然到处寻访。他有个好朋友,就是那天下知名的神偷姬晓风。这厮是个鬼灵精,不知怎的得了风声,竟到本寺偷查,和那两个使者朝了相。不久之后,陈天宇的另一个好友江南便来问教主师兄要人,当时师兄是掩饰过去了,可是对方却并不相信。
“就是他们,今天又来了!同来的还有一个少年,现在已经查知是金世遗的徒弟。本寺喇嘛,已有五个人伤在他的手下。迦毗罗,你当时在场,你把这事的经过说一说吧。”
迦毗罗就是附从孔雀明伦下的那三个护法弟子之一,也即是在沙漠上要将姬晓风活擒的那个喇嘛。他站了出来,将经过说了一遍,姬晓风这才知道,原来孔雀明伦王早已得知他们要来的消息,派出了心腹弟子,在鄂克沁宫百里之内巡查了。那迦毗罗就是奉了孔雀明伦王之命来拿他的。
姬晓风又是得意,又觉惊奇。得意的是孔雀明伦王也得知他的大名;惊奇的是这孔雀明伦王刚自尼泊尔回来,消息竟然如此灵通,姬晓风哪里知道,他和江海天的行踪,一直在金鹰宫主人的注意之中,而孔雀明伦王在回到本寺之前,已先到金鹰宫和马萨儿国的国师见过面了。
姬晓风正自心想:“原来是他们俩师兄弟在斗法,却险令我遭了殃。”只听得迦毗罗又道:“本寺弟子哈凡提私通敌人,请恕我未曾禀明,已把他拿下来了。请教主发落。”
法王眉头一皱,说道:“姬晓风也不能算是本寺的敌人,哈凡提是奉了我的命令,要他去劝姬晓风离开的,你休得横生枝节,快去通知掌刑弟子将他放了吧!”迦毗罗讪讪退下,满面通红。
孔雀明伦王大声道:“师兄,你打的是什么主意?咱们现在已是卷入漩涡,决不能置身事外了!你倘若不把姬晓风当作敌人,那就是要把尼泊尔王当作敌人了!”
法王低首沉思,似乎他也正在为此事伤神,委决不下。
孔雀明伦王得意洋洋,继续说道:“姬晓风这厮无足轻重,也还罢了。但消息传播出去,岂不有损本教声名,甚至给本教招来大祸?
“不是我危言耸听,只怕大祸已经迫近眉睫了!金世遗的弟子已经出现,金世遗迟早也一定会来。金世遗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的魔头,他又不明底蕴,只道他好友的妻子是给本教弟子抢去的,他岂能与本教干休?
“何况这件事情还牵涉了天山派,天山派掌门唐晓澜是武林领袖,比金世遗更难应付!他若听到消息,当然也会怀疑他的孙子是给本教所掳。那时,他若率领了武林人物,大举而来,向本教寻仇,师兄,请问你又如何应付?”
法王双眉一轩,蓦地起立说道:“我的主意已经打定,倘若唐晓澜与金世遗前来,我就向他们认错,即使他们不来,我要找到陈天宇,向他说明真相。”
孔雀明伦王大叫道:“认错?你是本教教主的身份,你是与达赖班禅同等地位的人,岂能认错?一认了错,本教更要给黄教压下去了。你纵不爱惜自己,也该爱护本教啊!”
法王沉声说道:“这本来是我的错,当时我一念之差,念在那两个使者乃是尼泊尔王派来的贵客,他们又是奉了本国国王之命而为,外人不便干涉,所以我也就没有及时制止。以致大错铸成!我倘若再加隐瞒,那就是错上加错!”
首座护法弟子道:“师尊,这其实也不是你错。冰川天女是尼泊尔王的表妹,尼泊尔王将她的儿子和侍女‘请’去,为的是要冰川天女回国。不论他做得对与不对,那总是他们国家的事,正如师尊刚才所说,咱们是外人,不便干预。不过不幸的是,咱们适逢其会,被卷入了漩涡。所以我也赞同师尊的主意,将真相说出来,但却不是认错。”
法王缓缓说道:“你不必维护我了,要知那两个使者寄寓本寺之中,他们所做的事情,就该由我负责。我德薄能鲜,决不敢以‘活佛’自居,错了就是错了,何以不认?”
法王说到这里,转过一个方向,望着他的师弟说道:“至于你说到要爱护本教的声名,这确是应当。我做了这件错事,累及本教,心实不安。所以我已决意辞了教主之位,事情解决之后,我愿以待罪之身,留在本教执役。总之,错在我一人身上,与本教无关。这样大约可以保全本教的声名了吧。”
法王素来得人爱戴,虽说这次他为了要不要迁移尼泊尔之事,与师弟有所分歧,在他的门下弟子中,也有许多人是赞成孔雀王意见的,但说到不要他做教主,阖寺喇嘛,绝大多数都是连想也不敢这样想的。所以法王此言一出,登时全场骚动起来!
有不少喇嘛叫道:“弟子都愿与师尊共同患难,请师尊切不可存了退位之心。”法王连连挥手,好不容易才把骚动平静下来。
孔雀明伦王说道:“师兄,你是众望所归,退位之说,那是不必提了。还是让咱们再从长计议吧。”他以退为进,殷殷挽留师兄留任,法王这一派人,本来对他有反感的,也大大减轻了。
孔雀明伦王继续说道:“依我之见,师兄,你即算勇于认错,此事只怕也不能作了。一来对方在怒火上头,未必肯就此罢手,尤其金世遗是个出了名的不讲理的魔头。二来你虽然说是一人作事一人当,别人却未必这样想法,总之,你一认了错,本教威望便定然大减。倘非另图良策,只怕在青海也无立足之地。三来最重要的,你一揭露了尼泊尔王的秘密,那就是与他作对了。你可以薄‘活佛’而不为,但本教中兴的希望,也从此绝了,师兄,这是百世难逢的机遇,请你以本教为重,再思三思!”
法王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我心意已决,一不去尼泊尔,二将真相揭明。但这是有关本教兴衰的大事,我也不能强制你们服从我的主张,现在双方的理由都已说出来了,请你们慎重思量,待这支香熄灭,便即付之公决。”
闹哄哄的气氛立即归于沉寂,千多人挤满的大殿,听不到一点声音。每个人的心里都在利害交战!法王的话固然是义正辞严,但尼泊尔王的条件,对于衰落已久的白教,却是一个极大的诱惑。有不少喇嘛均是如此想道:“教主怕尼泊尔王利用本教,那只是一种顾虑;接受了尼泊尔王的邀请,那却有无尽的尊荣!”
神座上香烟缭绕,人人的眼睛都望着那一支香,在这一支香的时刻中,每一个人的心里都经过了无数次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