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味萦绕鼻息,玲珑眉心紧蹙。
沈沁柳指腹轻抚过她眉心,尽量让自己被汤药熏苦的嗓子柔缓,同她道:“这些时日已经好上许多了,或许要不了多久便能康复呢。”
沈沁柳自己的身子,她自己知道,如今说这话,也不过哄眼前天真的小妹罢了。
玲珑听了姐姐的话,眼泪终于止住。
沈沁柳掩唇轻咳了声,不愿让她为自己的病情忧心,遂转移话题问她道:“我听闻你同殿下已经回到了东宫,在东宫里的日子,可还适应?”
玲珑闻言,眸光微微暗了些,回道:“尚可。”
“尚可?莫不是受了什么委屈?”她是知晓自己这小妹性子的,既答了句“尚可”,想必心里是藏了委屈的。
玲珑被姐姐这一问,也勾起了那些委屈难过的情绪。
她垂下眼眸,手指绞着帕子,小声说道:“成亲之事,本就不算名正言顺,加之我出身的缘故,陛下和皇后并不满意我做殿下的妻子,故而,虽是入了东宫,身份却委实尴尬。”
玲珑话落,沈沁柳瞧着眼前的妹妹,眸中情绪复杂。
小姑娘到底是变了些,数载时光,也打磨了玲珑从前天真无忧的性子。
今日的她也会为出身烦忧,为情爱生忧。
沈沁柳记忆中最为灿烂的玲珑,是她十二岁那年在云州山野里瞧见的小姑娘。长在山野花丛,无拘无束肆无忌惮不知世俗为何物,那时的沈玲珑是沈沁柳一生所见,最为烂漫的小姑娘。
前世的沈沁柳总会在佛堂青灯旁想起十二岁那年的沈玲珑,每每忆起都心如刀绞。
那一世,她毕生最悔的,便是将十三岁的玲珑接回京城,让她牵扯进后来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里。
同样,她一生最愧的,也是小妹玲珑的死。
那些愧悔折磨着她后来余生的日日夜夜,或许是那些在佛堂前日日祈求的虔诚感动了上苍,她得了重来一次的机会,可她回来的太迟了。
沈沁柳重生回来时,玲珑已然及笄。
命运垂怜,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作为代价便给了她远甚于前世的病痛折磨。
最初回来时沈沁柳病的意识昏沉,偶尔甚至分不清前世今生哪个是真哪个是幻,连意识都无法真正清醒。
待她身子稍好,意识清醒时,玲珑已然嫁入南苑。
“怪姐姐病的昏沉,没拦下母亲做的糊涂事。”她口中的糊涂事,指的便是宁安侯夫人让玲珑替嫁。
原本玲珑可以在云州山野长大,一生快活无忧,不必为出身烦扰,不必为男女情爱痛心,更不必在后来因祁祯受那样的苦楚,也不会在动荡乱世香消玉殒。她想若是自己回来的再早一些,或许能将玲珑留在云州。
沈沁柳眸中的愧意悔意半分不假,满是玲珑不能明白的情绪。
她含笑同沈沁柳道:“玲珑本就是愿意嫁入南苑的,怎么会怪姐姐和夫人。”若非宁安侯夫人设计,她也嫁不得心心念念的如意郎君。
玲珑的话落在沈沁柳耳中,沈沁柳心中情绪愈加复杂。
傻姑娘啊,此时的她哪里知道,嫁入南苑意味着什么。
可沈沁柳心中却清楚。
乱世一起,祁祯定要对上异族铁骑,他不是个心中只有儿女情长的男人,女人对他而言,远远及不上江山百姓。
一旦金陵沦陷,祁祯的女人,便是祭旗的命。
忆起前世旧事,沈沁柳猛地阖眼,脑海中满是玲珑那具被异族铁骑踏的鲜血淋漓的尸体。
红颜尸骨,成全了祁祯的江山帝位。
后来史书工笔,无一不赞祁祯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既倒,却忘了洛阳城门下金簪染血而亡的玲珑。
沈沁柳低眸,压下心中情绪,视线落在了玲珑腕上的那血玉镯子。
这镯子是皇后当年让江太医制了镯子用来避子的,皇后当年生祁祯时九死一生,后来便用了这镯子避子,不肯再生育。当年皇后失宠贵妃得宠,也是因着这镯子伤了帝后感情。
既是皇后自己用的,自然不会是伤身之物,只是起了个避子的作用。
前世玲珑死在洛阳城门外时,正怀着身孕,那样的场面,沈沁柳实在不想再见。
她自重生后便打定主意,要寻个时机带玲珑离开京城避世而居,自然觉得玲珑眼下不怀子嗣才是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