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园子比当初盖宅院花的钱钞还多,光是从江南运过来几船太湖石、灵璧石,就得要数千两银子。
那晚傅云英坐在灯前算账,看到修园子的账目,自己也吃了一惊,扭头笑着看他一眼,“明锦哥,我是不是太会花钱了?”
灯火朦胧,她梳燕尾髻,穿蛋青袄,海棠红马面裙,裙裾像暮春的花朵一样铺散开,不用再刻意以粗眉掩饰身份,涂了唇脂,耳畔一对玉丁香,笑容明艳。
霍明锦走到她身后,俯身看她一笔一笔抄写账目。
大账小账她都要过目。
他两手撑在书桌上,看她纤长的手指捏着竹管笔,墨黑笔尖流淌出一个个清秀俊逸的字。
要买多少樟木箱柜、画案、琴桌、月牙桌,桌椅板凳花了多少钱,还有馔盒、食箱、漆碗、茶盘、果盒这样平时要用的器具,杭绸、杭纱、杭布,苏罗,云锦,宁锦,棉绸,山西的潞绸,山东的茧绸,福建的瓯绸,南京的宁绸,每一笔都标记清楚。
她常在卧房看书,所以要搁一张黄花梨小书案放在窗边。卧房和书房的窗户都正对着练武场,她平时看书的时候,支起窗子,可以和在练武场练箭的他说话。他练拳时抬起头,就能看到她在花光掩映中读书的模样。
长廊前栽几株枣树、柿子树,等秋天的时候可以摘枣子和柿子吃。在蔷薇花架底下安秋千架,让花藤顺着秋千架攀援,好看又雅致。
他是北方人,爱吃面食,灶房有会做北方菜的厨子,隔几日就蒸一回馒头吃。她在南方长大,爱吃米,笋干、腌菜、腐乳、高邮盐蛋、孔明菜这些东西得常备,好下饭。
都是过日子的琐碎。
这样的岁月静好,她坐在灯前筹划他们俩的小日子,而他站在她身后,听她低声说话,偶尔答应一两声,俯身就能亲吻她的侧脸。
“娘子更会赚钱。”
他低头吻她的头发,含笑说。
傅云英笑了笑,空着的左手抬起,反手碰碰他的脸,“嘴巴真甜,九哥寄了几柄泥金山水双面折扇给我,老师抢走一柄,剩下几柄都给你留着。”
他双手合拢,抱住她,轻笑,“我要扇子做什么?你留着罢。”
她手肘轻轻撞他一下,“等等,我还没写完……”
他吻她颈子,气息渐粗,匆匆摘走她手里的笔,扣住她手腕,把她抱起来,坐在自己膝上。
……
风中传来爽朗的说笑声,唤醒走神的霍明锦。
他驻足石雕绿照壁前,抬头看顺着木架越过院墙的一簇簇花枝。
花朵粉艳,刚才一阵微雨,花瓣上雨露未干。
墙后有人笑着问:“抚台大人觉得如何?”
接着响起她的声音,清朗沉静,“不愧是汪阁老的学生,大才。”
一片赞叹声。
霍明锦往前走几步,院门是开着的,里头长廊罩下大片浓荫,花影、水影、人影、日影打在半卷的竹帘上。
傅云英头戴福巾,穿一身月白交领道袍,束丝绦,手执泥金折扇,站在长廊前。
几名文士打扮的随从紧跟在她身边。
一群穿襕衫、圆领袍的书生士子三三两两簇拥在她周围,或站,或靠,或坐,或卧,悠闲懒散。
以赵师爷为首的几位老先生坐在庭前枇杷树下铺设的毡子上,旁边几个小童跪坐着煮茗。
廊前安一条长桌,桌上供了一炉香,香烟袅袅。
他们在作诗,香尽还作不出来的要受罚。
其中一个士子得了一首,请傅云英品评。
众人的视线都汇集在她身上。
她看过诗,夸了一句。
众人起哄,那名作诗的士子激动得满脸通红。
现在湖广士子都知道,若能得到荆襄抚台大人的赏识,即使科举不能高中,只要有真才实学,也能有锦绣前程。园子里常常举办这样的文会,广大学子为了能够得到一张入园的请帖挤破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