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元里每年得到好东西便会上贡给天子,讨好天子,这又何尝不是在讨好陈王?即便元里当真有胆气,但南方如今大半归于陈王,徐州正在扬州北侧,元里就算为自己的安危着想,也不会亲自来徐州,让自己深陷陈王的势力之中。
正是因为自信元里不会来,刘氏族长才敢如此不给欧阳廷颜面。之后就算元里送了东西来,只要闻公不亲临,刘氏有陈王作为靠山,也敢将其送来的东西尽数扣下,让欧阳廷孤立无援。
欧阳廷气得胡子乱颤,呼吸变得沉重。
刘氏族长看着他的样子,心中只觉得快意无比。
一旁有刘氏子弟嗤笑一声,道:“刺史大人既然如此爱护徐州百姓,想必也不会看着百姓活活饿死而不救,如今给了你救助万民的机会,刺史大人要是真想救人,那就将徐州刺史之印交出,再磕个头便可以。这并不难吧?若是连这都做不到,那刺史大人的救人之心就太过敷衍了,想必先前那些话也不过是惺惺作态。”
欧阳廷的面色陡然老了十数岁一般,露出憔悴苍老神态,精神气一散而尽。他闭上眼睛,半晌后苦声大笑,“好啊,这就是陈王,这就是你们徐州刘氏……当真是好手段,好手段!”
刘氏族长冷哼道:“不过是天助我也罢了。”
天助?
是啊,天助。
要不是这一场涝灾,哪里能让陈王这么轻易就把徐州拿到手。
但老天爷,您开开眼吧,为何要相助这样的人啊?
欧阳廷口中一片苦涩,他叹了口气,缓缓站起了身。
身为名满天下的名士,同样也是名将的欧阳廷,他自有自己的傲骨所在。但这样的傲骨在千万难民的生死面前却如浮萍蚂蚁一般,完全算不得上什么。
如果这刺史之位,这折辱的一跪能让徐州难民们活下去,欧阳廷怎么会不做。
他犹如背负千斤重担,双手僵直拱起,脊梁也被压得弯曲,双膝向下。
刘氏族长满面畅快笑容地看着他,只觉得徐州刺史之位正在向他挥着手了。
正当欧阳廷快要跪在地上时,外头忽然传来一声惊喜的喊声,“刺史大人,闻公和救济粮到了!!!”
“闻公来了——!”
“什么?!”刘氏族长脸上笑容僵硬,随后猛地站起身,双目惊恐地瞪大,恐慌一瞬间侵袭他整个人,“谁来了?怎么会是闻公,不,这不可能!”
闻公怎会亲自前来徐州!
可外面还在呼唤,且呼声越来越急,“刺史大人!闻公已到城外!”
“刺史大人,大将军也一同前来了!”
刘氏族长身形摇晃一下,不断喃喃着“不可能”。其余刘氏子孙面露着急惊慌之色,不安地面面相觑。
欧阳廷只觉得心中郁结陡然之间没了,他缓缓直起身,看着刘氏一家人青白交加的脸色,忽然哈哈大笑出声,甩袖大步离开,高声道:“看来这世间还有人与我一般愚钝,此人还正是我的弟子闻公,托你们徐州刘氏的福,我们师徒两个的愚钝之名传出去,也算是一出佳话!”
他的精神气一下子回来了,欧阳廷满面红光,腰杆笔直,只觉得心中巨石落下,无比的欢喜痛快。他大步走出了刘府,跟着士卒匆匆赶往城门,越走越是着急而欣喜。
许多难民见到刺史大人如此急切而面带喜色的模样,好似意识到了什么一般,连忙追上来问道:“大爷,大人这是往城门去的吗?是有什么好事吗?”
跟随在欧阳廷身边的士卒心中也是喜不自禁,见有人问,立刻扬眉吐气地道:“刺史大人的弟子闻公带来了救济粮,此时正等在城门之外,你们有粮可吃了!”
难民反应了一会儿,才欢呼出声,热泪湿了衣裳,紧紧跟着欧阳廷往城外赶去。
一路上,跟在后面的难民越来越多,许许多多的人不明所以,但听着人群里传来的各种“粮来了!”的欢呼,也连忙坠在了后头。
城门紧紧关闭着,守城的士卒见到欧阳廷过来,连忙过来请示:“刺史大人,开不开城门?”
为了便于管理灾民,以及防备其他势力借机攻城,城门每日都会紧紧关闭,只有欧阳廷的命令才能打开。此时没有欧阳廷吩咐,守城的士卒也不敢私下打开。
欧阳廷激动得心脏怦怦乱跳,他深吸一口气,立即道:“快打开城门!”
片刻后,城门轰然大开。
元里和楚贺潮等人早已下了马,见到瘦了许多的欧阳廷后,元里便忍不住叫了一声“老师”,上前一步与欧阳廷抱在了一起。
欧阳廷的双目瞬间红了。
他拍着元里的背部,说了好几声“好”字,目光扫过楚贺潮,扫过贾青等人,看到了后方连绵不绝、好像没有尽头的车队。
车队上整整齐齐地垒着一袋一袋的粮食,那袋子鼓鼓囊囊,撑得好像快要溢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