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以后闲暇无事,你给我们再讲讲《营造法式》吧,我们三星班如今出名了,官府叫我们参加‘大匠’考试,若能通过考试,您这三位徒弟,今后也算是‘大匠’了。”李石说后半段话,纯粹是为了掩饰。女孩子的名声问题,不能挑开了说,那种话一旦说出口就收不回去,有可能激怒师傅,以及那些女孩,更可能进一步影响那些女孩的声誉。时穿当然要配合了,他故意把话题引得更远:“啊哈,古书难懂啊,因为书中既没有标点符号,也不分行、分段的……《营造法式》讲解了很多具体的建筑例子,但作者没有学过逻辑,书里的内容没有系统的分类,也没有讲各种建造手法的原因以及原理。要考试啊,你们抽几天时间,等我把营造法式的内容替你们总结归纳一下,不难,就初中物理学知识,半年的时间,我管你们包会。”时穿所说的“包会”,是让他们明白对书中案例的分析方法,而建筑学包含的微积分概念,几何学概念……别说半年了,光是其中包含的原理,没准十年都学不会。然而《营造法式》的考核是开卷考试,朝廷也知道匠师们文化水平高不高,大多数匠师即使通过考核,朝廷也不指望他们拥有独立的设计师水平,所以考试要求是:只要他们能够翻阅书本,总结前人的经验,将书上的案例具体实践出来,那就算出师了。眼看着当事人都不说婚事了,媒婆们急了,一位媒婆上前,抖了抖身上的绿衣褙子,问:“承信郎啊,你瞧这婚事……?”“这婚事吗,我们双方都没有毁约的意思,三媒六证,六礼齐全,咱们在正式婚嫁。这次,算‘问聘’吧。”时穿回答:“不让你们白跑,我时大郎嫁妹子,不能让人闲话。”时穿把最后两个字咬的格外重,这时候,就算听不懂的,也听懂了时穿的意思。那三位待嫁娘长长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同样松了一口气的媒婆上前,按照程序开始谈论双方亲事。按惯例,男主外女主内,时穿确定了大法向,具体的事务由黄娥操心了。黄娥叫出三名待嫁女孩,问清楚她们手上的嫁妆数目,又与她们商议了时穿送给她们的赠嫁,开始书写庚帖与嫁妆单子。这桩亲事的好处是男方已经分家,单独立户;而女方父母暂时无法寻找,海州官府将之全权委托给了时穿,所以嫁娶双方都可以亲身参与讨论。不一会儿,鲁大等三人递上了聘礼单子,三名待嫁女孩开始挑选一间空房居住,剩下的日子她们将准备嫁衣,筹备婚礼。等双方商议好了大定的日子——那是明年夏季了——鲁蕴鞠了一躬,开始说起闲话:“师傅,隔壁顾二嫂的屋子已经搬迁,你说要进行室内装修,啥叫室内装修?不如我们三兄弟轮换着过来吧,跟师傅学一学那些新手艺。”时穿摇头:“一口吃不成一个大胖子,你们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如今你们扩张太厉害了,四处开花,每项工程都是简单的重复在我这里学到的那些基础工艺,我劝你们稍稍收缩一下,饭一口吃不完,工程多的接不下,可以挑选几样接,每样工程都把它做好,如此才能长远。”屈鑫赶忙答应:“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徒弟也感到最近场面有点混乱,这样下去难保出事故。大哥,不如我们再不接活了,把手头的工作干好,我们每天再过来跟着师傅学习,而后,三星班每年只接个工程,把精力放在学习以及开店上,啊,等咱的煤饼店开起来,这玩意细水长流的,才是百年的根基啊。”鲁蕴点头赞同:“没错,我也想着趁着冬歇,先把咱的店铺开办起来。这建筑的活儿每年只能做几个季节,煤饼店却是一年四季都要用,它办得好了,咱子孙后代都不用愁钱财上的问题。”鲁蕴说着这话,眼角瞥向师傅。李石马上表示同意:“师傅教训的好,我等就应该常听听师傅的教训……咳咳,师傅教给我们的建筑手法,那是最高深的,我们这辈子不见得能学全。万一子孙不肖,师傅的技艺绝传了,家里有个煤饼店撑着,至少他们不用挨饿。”说话间,黄娥那头也商议好了,时穿摸出几块银铤,支付了媒婆的费用,三位媒婆兴冲冲告辞。而后,时穿准备跟三位徒弟聊一下隔壁的装修计划。恰在此时,黄娥的管家林伯跑来拍门,急吼吼喊着:“姑娘,不好了不好了,老爷来信了,让你回家!”双拳难敌四手黄娥的父亲已经交卸了江都县县尉的职务,准备回家过年,并打算等明春再从家乡启程赴任海州,一家人出来,当然要一家人回去,故此黄娥父亲来信要求黄娥随行。老管家孙伯介绍完情况,低声劝解。“姑娘,经过这种事,你总得在家乡露个面,要不然,闲言碎语便能把你淹没了!”黄娥看了看时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鲁大等人见此情况急忙起身,借口帮助那三名待嫁女孩搬行李、收拾房间而回避了。黄娥忍住话头,将这三人送走后,她回身对老管家孙伯说:“舅舅已经上京,我回家做什么?孙伯你想一想,如今继母在家,我算是在家中举目无亲了。不管别人怎么说,我真要回到家中,光继母的闲话就让人难堪……我不能回啊。”孙伯难堪的说:“姑娘,你若不回家,今后就没有退路了……发生了这样的事,原本你父亲事后便有点对你不管不问,要不然怎会容你留在海州?这次你若不听从他的召唤回家过年……从此,你身边就再无亲人照顾了,啊,姑娘,今后嫁娶方面,也别指望父母相助了。”孙伯说完,扫了一眼时穿,以目光示意对方出言劝解。但时穿只是盯着黄娥,目光很柔和——在他看来,黄娥回不回去都无所谓。黄娥哼了一声,轻轻摇头:“谁说我身边没人?舅舅虽然动身前去科考了,但舅母马上要到。舅舅过去对父亲不依不饶,不过是怕父亲、继母扣住我母亲的嫁妆。如今舅舅已经不在意那份嫁妆了,我也不指望那份嫁妆生活,如此计算起来,我其实不回家更好。孙伯记得崔小清姑娘么……噢,不记得呀。她现在与哥哥在崔庄比邻而居。那崔姑娘也是家有继母,她宁愿诈病入庙修行,借此金蝉脱壳摆脱父母的束缚,独立成为女户,从此海阔天空任飞翔。她走过的路,我未尝不能走,况且——哥哥才是我今后的依仗。如今我在哥哥这里,凡事都可以自己做主,何必要回家看人的脸色、听人的使唤,孙伯,你替我想个法子,干脆辞绝了去。”孙伯愣了一下,很为难的说:“老爷明年就要来海州上任,姑娘不与老爷一起回乡,对老爷的官声大有影响,老爷恐怕不情愿走到这一步!”时穿突然插嘴:“娥娘刚经过桃花观事件后,惊魂未定,又遭遇‘阿弥陀佛教’袭城,现在整个海州依旧动乱不安……嗯,再说娥娘最近又病了,病得很重。”黄娥嘴角浮出一丝笑意:“孙伯,你没告诉父亲关于舅舅的事情吧。”孙伯低头,回答:“男女也曾给老爷传回一封信,说大郎愿意资助舅老爷上京赶考,也曾说姑娘的舅母即将来海州定居。”黄娥轻笑:“舅母如今尚未到,大约是被匪乱耽搁在路上。我估计也就这三两日就到了,咱不差这个时间,孙伯就送信回去,说我因惊吓而患病,正在被舅母照管着。”时穿再度插话:“也许,等明天中午就该到了。”黄娥上前挽起了时穿的胳膊:“舅母既然明天就要到了,我便现在开始‘生病’,哥哥,今天是考生入考场的日子,你领我出去观看一下,素珍姐姐恐怕也在考场外面。自回来后,我们还未曾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