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倚着隐囊问:&ldo;今日小公子可来过?&rdo;家丞道没有,&ldo;不过陛下去过月半里,将车辇停在直道上,独自走进去的。&rdo;他怅然别开了脸,她如今是想绕过他了,要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来官署找他。来了之后怎么样呢,要得着尚且好言好语,要不着便恶语相向,甚至动手来抢。这种猖狂的个性,真不愧是源家人!其实她现在一定很恨他,那天抱腹当着臣僚的面落地,他就看见她脸上变了颜色。如果之前没有参奏燕氏的那封匿名奏疏,也许他当真会把她的小衣好好收藏起来。可是她的心眼儿太多,他感觉到了威胁,再不提醒她收敛,她就要爬到他头上来了。女人确实该宠,他可以任她撒娇、蛮横、无理取闹,可一旦涉及政治,他半点也不会让步。或许是他一味的容忍惯坏了她,她的胆子变得越来越大,胃口也越来越大。他惊觉自己要走错路了,不得不狠下心来做个了断,这样固然伤人,却可以帮助彼此认清现状。他们的处境,谁也不甘愿被征服,所以根本不可能像平常人那样谈情说爱。轩车到了门上,他解开氅衣进门,在仆婢的侧目中回到小寝。就着铜镜照了照,果然这件衣裳破得无法再修补了。他叹了口气,脱下玄端搭在臂弯,卧房的东北角上有个很大的髹漆柜子,是新近添置的。以前他不喜欢在小寝安放这种能藏人的东西,因为不安全。现在是出于无奈,烂摊子没法收拾,只好全部装起来,以掩人耳目。打开柜门,里面有她留宿那天弄脏的被褥和中衣,还有她特意留下用以戏弄他的抱腹。这个柜子里的东西几乎全与她有关,留着终是个麻烦。也许再放一放吧,等过阵子让人抬到外面烧了,也就一了百了了。今天太仆来找他确认大婚流程,一天一天过起来真快,他这段时间总在忙着过问案子,封后的事倒撂在一旁了。她说要他主持,这样也好,万一大典上出了纰漏,有他在,还可以及时补救。灵均是很好的人选,聂家无人,不怕将来起什么波澜。日后仗着皇后外家的排头,用人也可师出有名。朝中风云瞬息万变,很多时候权力的斗争就是人力的斗争,官职是有限的,越多自己的亲信填充进去,对自己便越有保障。过去十年他大权独揽,社稷命脉在他手里攥着,他知道少帝是安全的,他会保她长久在这帝位上坐下去。但是换一种处境呢?他空留个封驳谏诤的权力,整天反对她施政,她有多少耐心,能够容得下他吗?某种程度上他们很像,只对自己有信心,所以同一类人,根本不适合在一起。廊下有人走动,他把柜门关了起来。回身看,家丞执着行灯进来,停在前室回禀:&ldo;暮食已经准备妥当了,请君侯进膳吧。&rdo;他随意应了声,从内寝出来,食案上菜色丰盛,有醯酱,葱渫,还有脍炙……他从来都是一个人单独进食,几乎忘了和人同席是什么感觉了。他吃得不多,寥寥用些便起身从酒樽里酌了一勺酒,端着漆卮迈出门槛,停在台阶下仰望长空,天边一弯新月高挂着,心宿在下方熠熠生辉。荧惑早就远离了,可惜没有在他们期盼的时间内,所以那个荧惑守心的预言依旧在,最后也不知应验在谁身上……&ldo;今夜的月色真美。&rdo;皇城中凌空的复道上,有个身影忽然从围栏边上探了出来。上官照不得不伸手拽她,&ldo;陛下小心些,这里太高,千万别探身。&rdo;&ldo;怕摔死?&rdo;她的脸颊在宫灯的照耀下微微泛红,笑着打了个酒嗝,&ldo;不要紧,我以前还爬到外隅掏过雀蛋呢,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rdo;少帝喝了酒,好像有点糊涂了。上官照直皱眉,&ldo;陛下应当少喝一点,贪杯对身体不好。&rdo;&ldo;你怎么像丞相一样!&rdo;她背靠着廊柱丧气地叹了口气,&ldo;我之前挺高兴的,多喝了两杯。后来听到长主那番话,酒就全堆在心里了。&rdo;烦心事一桩接着一桩,永远都处理不完似的。她口中的长主是定阳长公主,文帝的女儿,先帝的长姐,也是她的姑母。因为嫁盖侯为妻,很少入京城来,太后见了大姑子,分外亲近,设宴款待她,还差长御来章德殿通禀皇帝,请她一道赴宴作陪。扶微和这位姑母的感情当然不会太深,她自小连太后都不得亲近,更别提嫁出去的姑姑了。之所以欣然前往,还是因为盖侯的缘故。大殷十二路诸侯里,有源姓宗亲,也有因功封赏的侯爵。盖侯当初在征讨车余之战中功勋卓著,文帝将长主许配给他,他是诸侯中唯一一位手握募兵大权的外姓王侯,作为根基不稳的少帝,当然应当大力拢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