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东生
1、
凌小姐就像做了一场梦,梦醒时分,一切期盼,一切憧憬统统变成了一场空,原来是骗局,骗局竟然还是伊爷跟伊比亲爷叔还要亲的管家一道设计策划的。最亲的亲人在戳伊的心,戳伊的肺,真比死还要难过。受骗后的愤怒,受骗后的屈辱,还没有地方好讲,憋了心里,像一团地狱之火在熊熊燃烧,烧得凌小姐浑身角角落落都在痛……
凌小姐只有哭,伊把头深深地埋在两膝之间,旁若无人地嚎哭,哭得悲天恸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呛心呛肺,几乎要断气……只有哭可以发泄,只有哭可以释放,伊要哭够、伊要哭畅。
也不晓得要哭多少辰光,假使没有人进来的说话,伊大概会一直哭下去,反正天已经要塌了,地也已经在摇了,伊要哭到死算数……
李家婶婶离开的辰光,看到凌小姐还是开开心心,急吼吼要吃“水潽蛋”,只有烧顿“水潽蛋”的功夫,再回来,一进门就听到了凌小姐的嚎哭。还哭得悲天悯人,哭得惊天动地,不由惊异。当伊一转眼看到老公不晓得啥辰光来了,还在凌小姐身边,正抚摸着凌小姐的背脊,李家婶婶脑子里迅速闪过一阵疑惑,甚至怀疑老公有啥不轨,李家婶婶在男女事体上头,容易嫉妒,妒火一上来,就会不得了……
凌小姐越哭越厉害,哭得死去活来,浑身瘫软,眼看要倒到地上去了,黄伯伯急忙一把扶牢,瘫软无力的凌小姐就顺势一记头靠到了黄伯伯的身上……
李家婶婶正好看得清清爽爽。
黄伯伯被凌小姐的一倒,吓得急汗一身,正进退不得的辰光,一眼看到老婆来了,像看到救星一样,一心想让老婆帮自家解围。
这个辰光,李家婶婶哪能会听得进黄伯伯的闲话,眼乌珠瞪得像牛卵子一样滚眼,立在原地一动不动。面孔涨得通红,莫名的火就要窜起来了……
黄伯伯真叫苗头不轧,苦头吃煞。这个辰光,黄伯伯还根本没有发现老婆面孔已经涨得通红,也没有看出李家婶婶头上已经冒起了火苗,用身体顶牢凌小姐,腾出一只手来,一个劲地招手让李家婶婶去到伊身边,伊有闲话帮老婆讲。
李家婶婶反而别转身,要朝外跑。
黄伯伯急了,再也不顾忌怕凌小姐会听到,吼了一声:“张老师闯祸了,张老师害了凌小姐。”
黄伯伯的一声“张老师害了凌小姐。”像在凌小姐的伤口上又戳了一刀,往事历历在目,又一阵悲伤涌上心头,人几乎伤心得要昏过去。
张老师害了凌小姐?!李家婶婶听到了,愣怔了一下,随即就明白了,马上停住了脚步。
平常,李家婶婶就是标准的弄堂里厢的女人,闲下来的辰光,也欢喜轧在女人堆里厢,阿姨、妈妈们三三两两聚了一道,有的女人端碗泡饭靠了门框上头,有的女人搬只小矮凳,坐了门口边头,有的干脆坐了门槛上头,或结结绒线,或捡捡小菜,一边听听弄堂里的风言风语,一边讲讲小道消息,在没有电视,也从来不订报纸的老弄堂里,阿姨妈妈们就是靠这种方式传播自己喜闻乐见的“新闻”。
李家深婶婶有好几次听到欢喜嚼舌头的女人讲起过凌小姐和张老师这对冤家的恩恩怨怨,当中还夹进一个叫晓梅的女人,一片桃色,其中不乏老多褒贬不一,还有不少恶形恶状的闲话,甚至听到过几个男女之间的私密,让人一听就会心跳面孔红。不过,李家婶婶听不得像凌小姐这样漂亮的女人受人糟践,替伊肉痛,有好几次想帮凌小姐讲两句闲话,又辩不过人家,听到一半,人家正讲得津津乐道的辰光,伊搬起小矮凳,别转身,回屋里去了,弄得大家莫名其妙,就朝伊斜眼睛。
此刻,李家婶婶抚摸着凌小姐瘦弱的背脊,想想,刚搬进弄堂的辰光,凌小姐多少漂漂,多少神气,弄到了如今,到了瘦骨嶙嶙,还破了相的地步,肯定是张老师在作怪,认定凌小姐一定受了张老师的委屈……
李家婶婶跟黄伯伯两个人一人一边,立到凌小姐的身旁边,扶牢凌小姐,天生耳朵根软的李家婶婶,伊的心就被凌小姐的恸哭扯动了,无言地抚摸着凌小姐瘦弱的背脊,静静地陪着凌小姐伤心,替凌小姐委屈,替凌小姐不平,更加听不得凌小姐的哭声,不多一歇,李家婶婶眼圈红了起来,止不牢的眼泪水滚了出来……
一滴滴滚热的眼泪水,跌落下去,滴在了凌小姐的面孔上,痛哭中的凌小姐竟然一震,感觉到了黄伯伯和李家婶婶的陪伴,背脊上被轻柔的抚摸,不知不觉间,像抚摸到了伊一颗被戳伤的心,一股暖流在全身流动起来,爱的温暖回来了,凌小姐感动了,哭声戛然而止,抬起泪眼婆娑的眼睛,看牢黄伯伯和李家婶婶,却终有千言万语,而无从讲起,眼泪水又滚了出来。
黄伯伯跟李家婶婶两个人几乎同时讲:“身体是自家的,要为自家多想想,不要哭坏了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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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像一股暖流暖遍了全身,凌小姐抬起双手揽住了两个人的腰间,立了起来,一把紧紧抱牢着黄伯伯和李家婶婶,头埋进了两个人的怀里,好久好久。突然猛地抬起头,在两个人的面颊上狠狠地亲了一记……千言万语化作了一个亲吻。
李家婶婶虽然也晓得凌小姐的意思,是为了感激,不过,心里还是被吓得不轻,赶紧趁凌小姐不注意,给了黄伯伯一个眼色,叫黄伯伯赶紧离开,回屋里去。
黄伯伯心领神会,马上明白了李家婶婶的意图,赶忙朝凌小姐点了点头,算是告退,匆匆走了。
凌小姐没有想到黄伯伯会突然要走,想挽留也来不及了,一眨眼功夫,黄伯伯已经出了门,消失在了门口外头。
李家婶婶看到黄伯伯走了,凌小姐也缓过气来了,心定了,挽着凌小姐的手臂膀,扶凌小姐走到眠床边头,帮凌小姐靠到眠床横头,用一只枕头,垫到凌小姐的腰下头,然后自家也在眠床边头坐了下来,拉起凌小姐的手,抚摸着,劝解讲:“啧啧啧,侬看看侬的身上头,肉也没有了,只剩了一付骨头,一张多少漂亮的面孔也脱了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