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缚袖手不管,林景中拉着顾天桥出去应付,交涉了片刻,那七八个乞丐便散去,林景中走回来说道:“各地皆是如此,不想乞丐滋扰,就要出一笔丐捐。刚谈妥价格,每月五十个铜子。出了丐捐,他们等会儿会在大门贴上葫芦纸当罩门,以后就不用担心群丐滋扰了……唉,这时还没有正经开业,过两天地痞青皮也会上门来讨钱。”城中乞丐一点都不怕给官府抓进牢里吃公家饭,所以乞丐比青皮地痞要难缠,便是庆丰行这样的大商号也逃不过丐捐。每月五十钱的丐捐还算合理,图个清净,不然整天七八个乞丐围在铺子前,生意都不要想做。至于青皮地痞,林缚想了一下,对林景中说道:“我今天约了江宁府左司寇参军张玉伯,你随我过去。这江宁城中,龙藏浦北岸的缉盗治安为左司寇所辖,今日你与张玉伯见过,日后再跟左司寇下面的那些胥吏打交道会方便些……”赵虎领着他幼弟先回簸箕巷去,林缚带着林景中、周普前往藩楼。※※※约见张玉伯,倒不是担心以后集云社会给地方恶势力侵扰,而是想从张玉伯那里知道些江东按察使司的内情。虽说江宁兵马司左司寇归江宁府所辖,但张玉伯作为统领江宁地方治安部队的文官之一,同时又需听候按察使司兵备签事的调遣,算是半脚踏在按察使司衙门里。再说张玉伯从京城初到江宁时,担任的是江东按察使司正八品知事,后才升任江宁兵马司正七品左司寇参军,所以他对江东按察使司内部的细情知道很多。虽然说,张玉伯更希望能放一任知县,但是对按察使司却从不敢马虎。顾悟尘作为楚党新贵,又是东阳人,同为东阳人的张玉伯跟秣陵知县陈元亮心思一样,希望能通过顾悟尘打上楚党标签。在东阳会馆参加杨朴的洗尘宴时,张玉伯就听杨朴说起林缚拒绝顾悟尘邀其入幕的邀请,知道他是受顾悟尘器重的人。林缚邀请在藩楼相聚,张玉伯自然要从众多宴请中挤出时间来。虽说苏湄成名于藩楼,迄今她的花牌仍然只放在藩楼一处,林缚到江宁这些天,今晚才是首先到藩楼来。不为别的,只因藩楼宴请别人一席,加上点花牌的钱,没有十两银子下不来,要不是这次专为宴请张玉伯这位在江宁算是东阳乡党中数一数二的人物,林缚可不敢这么奢侈;另外还邀了林梦得作陪。江宁为本朝留京,帝国南都,高官显爵如云,一个正七品的芝麻官实在算不了什么了,不过兵马司左司寇相当千年之后的公安局长,在江宁城中算是实权派。林缚与林梦得先在藩楼前先碰头,进藩楼约定坐席时也没有怎么给藩楼里的伙计搭理。他们在楼前等得张玉伯过来,藩楼里就窜出两个穿锦衣的伙计热情的将他们几人领进厅院里。卷三江宁风月大牢司狱这“四层相高、五楼相向”的藩楼远远看过去就气势非凡。此时正值腊月初旬,月牙如银色芽钩,这藩楼,屋檐上每个瓦栊中都点了一盏灯,烛火辉耀,远远望来,宛如金色飞龙在邈邈夜空中腾翔。走进藩楼,从正门进去,有条长长的主廊,约有百步,两旁是三层高的厢楼,主廊檐下,尽是花枝招展的歌妓舞姬,差不多有好几百个,都在等候酒客点其花牌。围绕南北天井,都有饮酒的小阁子,每处过道、每处阁子,都挂着晶莹剔透的珠帘绣额,满目琳琅。“便是燕京,也没有此等繁华的去处,”张玉伯崇观2年在燕京生活了三年,才放到地方上任官,每想起燕京多少有些向往,嘴里却笑道,“久居江宁,乐不思蜀,听得苏湄小唱,云里雾里忘却是他乡了……”他却是忘了,江东郡才是他的家乡,京师才是他乡。“说起苏湄小唱,林缚倒是略有体会的……”林梦得在旁边笑道,虽然他被迫答应要暗中助林缚在江宁自立门户,不过他始终是林缚的族中长辈,说林缚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却是随意。“林举人认得苏湄小姐?”张玉伯问道。小唱是大越朝流行的一种清乐模式,倒可以视作大越朝的流行乐,苏湄艺惊江宁,犹擅小唱,重起轻杀,浅酙低唱,充满无限的柔情蜜意,最能卸人心防。不过此时林缚只能作苦笑状,晓得他认识苏湄的人也只知道他在江宁参加乡试时对苏湄纠缠不休的糗事,实在不能算一件光彩事,“江宁乡试时,倒是远远见过两面,”林缚吱吱唔唔的应付张玉伯想揭过这个不提。林梦得却不想这么轻易的放过他,拉过藩楼里的锦衣小厮,问道:“苏湄小姐的花牌今晚有没有给人点走?”“还在的,”那锦衣小厮说道,“我这便去帮四位爷问问苏湄小姐得不得闲。”“去问吧……就说是左司寇张大人、集云社东主林缚以及林记聚富堂货栈林梦得恭候苏湄小姐大驾。”林梦得知道就算苏湄闲着,要她出来唱曲也要看她心情的,这江宁城中也没有几个人有面子铁定能将苏湄请出来唱曲助酒兴,拍着锦衣小厮的肩膀让他快去,又朝林缚笑道,“你莫要担心,二十两银子的听曲钱,我来替你掏。”林景中只笑着跟林缚、林梦得还有张玉伯进入雅室而坐,他也想见一见名满江宁的苏湄到底什么模样;周普身为扈从自然要寡言少语,他心里想着林梦得跟张玉伯的面子只是不够,林缚在这里,苏湄怎么也会来的。林梦得跟张玉伯对请来苏湄不抱多大期待,苏湄将花牌放在藩楼不假,她人多半还在柏园,就算她有兴趣挣这二十两银子的听曲钱,今夜到藩楼买醉比他们身份地位更高的大有人在,苏湄未必看得上这边。他们几人坐进小阁子,让小厮将酒菜端来,笑说着等苏湄一盏茶工夫,没有回信就另点花牌陪酒助兴。林缚请张玉伯来,是想打听按察使司衙门的内情。张玉伯之前在东阳会馆时就听杨朴说过顾悟尘有意邀林缚入幕却绝林缚婉拒,近来又说顾悟尘上任后在按察使司衙门内也多次在公开场合提及过林缚,大概是要为林缚入仕造势,心里想堂堂朝廷四品大员竟然为一个小小举子入仕如此尽心,真是让人羡煞,林缚要打听按察使司的内情,他自然将所能宣之他人之耳的内情都一一说了出来。“我初入江宁时,坐船走金川河从武庙水关进城,在金川河口外看到按察使司大牢建在河口上的江岛上,然而我从塘抄驿报里从没有看到有提起过江东有这处大牢的?”“北地凶险,流刑犯十流九亡,江宁刑部以刑罚过重请改流刑为坐监,由于江宁刑部无权设狱,便由江东按察使司在江岛建牢城来关押流刑犯。此议初行不过两年就给燕京否决了,江岛大牵那里就只作为普通的按察使司大牢来使用,按察使司在城中本来也有大牢,金川河外的大牢便只关押判过徒刑的囚徒……所以金川河外的大牢实在是个冷清得很可以的衙门,再说又是在城外江中,朝天荡又时不时的闹江匪。”张玉伯提起江岛大牢都忍不住啧啧咂嘴而摇头。林缚微微一笑,知道张玉伯为什么说江岛大牢是个冷清的衙门。本朝囚犯给判了徒刑可以拿钱赎罪,四千钱可赎徒刑一年,本朝刑律,徒刑最高五年,超过五年一律流放,也就是说二十千钱就可以免除掉所有徒刑。江岛大牢只关押给判过徒刑的囚犯,试想一下,有钱的早拿钱洗罪,只有没钱的穷苦人老老实实的关进大牢去坐监服苦役,狱吏狱卒从他们身上自然也捞不到什么油水,甚至还要贴饭钱给这些穷囚。城里大牢却不同,城里大牢主要关押待审的嫌疑犯,甚至案子的见证人也要给羁押在城里大牢等候堂审,嫌疑犯想要日子过得舒坦一些,唯有向狱吏行贿。不要说待审疑囚了,那些个证人给狱吏勒索得倾家荡产的也大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