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着拖鞋下楼,台阶的边缘在哪都快看不清了。他不知道自己烧得有多厉害。他发觉自己手脚都是冰的,冰得发颤,摸了摸额头却摸不出什么分量:头重脚轻,头晕目眩,呼出来的气体都烫得想要冒烟。他得赶紧去弄点药才行,编程作业还没做完呢。
下楼,喘着气儿到楼下,他已经把有人找他这事给忘了。
他从舍管的房间外经过,舍管正在窗台后读报纸,那时候没有智能手机报纸还是一种常见的读物——舍管抬了抬头,也没把他认出来,只觉得这小孩怎么这么眼熟,又埋头就着昏暗的桌灯继续读他的报纸。
陈轲出了宿舍的门,夜幕初升,大门外台阶下便是飞绕着蛾子的路灯。夜风刮过来,他打了个极其响亮的喷嚏,活似要昭告谁我陈轲出来了!旋即昏沉沉地往商业街的方向转身。
一脚踏空,身体像一下子失去支撑一样,下一瞬他反应过来然而早已经来不及,他险些摔了个狗啃泥,直跌到低矮台阶的下面,剧烈的疼痛让他半晌也没出声。
他眼前转着星星。就像一群飞舞的流萤。
他看见前面的宿舍楼亮着成排的灯,他看见路灯下扑闪的蛾子飞起来连成一条条密集的线,他看见花坛边碎落的树叶,他看见路边人来人往,而没有人停下来扶他,不过他摔倒的时候从来是不要人扶的,他自己会扶自己。
就像他自己扶着自己走过前半段寂寞无比的人生。
他一点点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和灰尘,就真的彻底忘掉有人找他这事了。他终于站稳,继续往前走,拐过一个路口,再路过两条道,一直走到商业街两层小楼的过廊,二十四小时开张的药铺,他对坐在电脑前玩纸牌的营业员说:“我要一盒布洛芬……要胶囊那种。”
营业员丢了只纸盒子出来,他刷了卡,才想起手膀子上蹭破了皮。他看了看破皮的地方,浸出来的血还没有干彻底,一道道像刀刮出来的伤口。所以他又说:“还要个创可贴。”
营业员又丢了只纸盒子出来,莫名地往他身后白了一眼——似乎是发现他后面跟着什么东西。
刷卡,读卡机上显示他校园卡的余额,三百三十六,这些钱得一直支撑他到月末。学校给他减免学费,给他助学金,再加上所剩无几的存款,他才可以不用一直勤工俭学,能够挤出一些宝贵的时间用来学习。大学时代的他节约得和别的同学没有任何区别,他对金钱的所有观念在工作后才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具体应该是认识封俊以后,封俊经常给他说,自己挣的钱爱怎么花怎么花,能花完是你有本事。
走出药店大门,他又打上一个巨大的喷嚏,吸溜一下竟然有鼻涕,他讨厌鼻涕,捏着鼻子擤到下水道里面。迎着夜风他往食堂的方向,今天起床以后他还没怎么吃过东西,他不饿。但他觉得自己应该吃点东西。
他在食堂里洗了手,顺便把伤口也洗了洗。到窗口边要了一碗白米粥,一碟下饭的咸菜,还有一个馒头。他不是吃不起菜,但现在有一些晚了,食堂里都是浮着一层油半温半凉的剩菜,看着就让人倒胃口。端着盘子坐到大堂的空位上。食堂的灯已经灭了一半,周围已没剩几个人影儿。
天窗外头能见到一轮缺月,他歪着脖子望到那里。伤口的疼痛抓过他的思绪,他把衣兜里的创可贴摸出来,撕一张把伤口贴了,又掏出布洛芬掏,他要就着稀饭吃药。
啪地手中的东西被人拍了一下,一板红黄相间的胶囊就这么掉桌上。他抬起头,蓦然看见一个何景深,而何景深对他皱起了眉,放下手里两只煮鸡蛋:“你家里人都怎么教你的?”
都是些什么臭习惯?
。
何景深在他对面坐下,腿着腿,两臂抄在怀里。
陈轲猛一转头,对着地上打了个硕大的喷嚏,连着几个大小不一的喷嚏,吸溜着鼻涕转回头来高兴开心却有气无力地:“何老师。您也来吃饭吗?”
一张餐巾纸拍他面前。桌上。“我吃过了。”
陈轲迟钝地反应过来,拿过纸把鼻涕给擤了。擤了鼻涕纸揉成一团,对着何景深他很自然地笑,即便浑身难受得像要爆炸的□□桶他一样能笑得出来,他说,呆头呆脑地:“哦……”
哦。
何景深好像捡到什么新奇的东西,又问:“生病了怎么不去医院?”
去医院得多麻烦呀,校医院的医生什么都不会只会让人打针和输液,搞一个大全套半个月生活费渣都不会剩。陈轲抿了抿嘴,手指又摸到布洛芬上面:“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发烧就是睡一觉就好了,感冒是过几天就好了,肚子疼就是拉两天自然就好了。
“饭后吃药。”何景深眉头始终都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