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目光拿开了。
抿嘴,歉意地一笑,躲进了病房。
病房。关上门,立刻如同另一个世界般的安静。
拉拢的窗帘隔开自然光,卫生间亮着灯,冷白的光从里面投射,成了房间唯一的光源。
很静,很静,甚至听得清仪器的电流声,水在卫生间滴答的声音。
徐子荷的父母暂时都不在。邻床的病人在睡觉,隔着一层帷幔,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床头摆放着心电仪,波线规则律动,一切正常。陈轲把东西放一旁椅子上,走到床边,看见那张柔白自然的脸,感触到平缓起伏的呼吸,唇角微微地勾了一下。
松一小口气,从病房出来。
推开房门,嘈杂的声音呼地填满意识。奔忙慌乱的家属,随时跑着步子的护士,疲惫应付交班的医生——仿佛从世外回到现实。
何景深还在门口。
又一阵对视。
那张脸冷得像冰,极地堆集了千万年撬不出哪怕一丝细缝的冰。而那一双眼却热得像火,灼灼地几乎能把人烧出个洞来。
只消一瞬,陈轲不得不再次低下目光:“老师……”
他终于看懂了。错就是错,没有故意和无意之分——或许早在昨天晚上何景深就已经给他定了罪,而他根本就没有为自己辩护的机会。现在的他需要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怎么才能平息老师的怒火,怎么才能把这一页尽快地揭过去……先给封哥请个假?
何景深却抬头,向陈轲的背后招呼了一下:“您回来了。”
是徐子荷的父亲,五十来岁的中年男性,有着些许和何景深类似的气度——认真,一丝不苟,谦和而内敛。也是个在学校工作了大半辈子的教书人。
脚步走近,两人交谈了一阵。
主要讨论住院费用能不能报账、如何报账的问题。何景深说学校里他去沟通,实在不行可以由他进行赔偿,身为徐子荷的老师他对这件事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徐子荷的父亲则表示这件事纯属意外、徐子荷已经成年了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做父母的不好意思麻烦学校更不好意思麻烦何老师——大约是出于对彼此的理解,而且又身为同行,两个人都超乎寻常的礼让,毫无效果地来回掰扯,直到听见陈轲在一旁打电话。
开着免提,对面是A大学管的领导,昨晚上刚弄到的联系方式。
电话里声音诚恳而爽快。
“负责负责,学校组织的活动上出事学校当然要负责,肯定要负责。”
“我待会去校办公室问问,让他们给个答复。明天下午我们组织学管部门来医院探望,后面专门安排人来处理报账的问题。”
“好的好的,我会尽快给您回电话。”
放下手机,眨一眨眼,陈轲傻愣愣呆着。
和徐子荷的父亲道别,留下自己和学管部们领导的联系方式,电梯下楼,陈轲跟在何景深身后。
从昨晚出事到现在,整整十三个小时,何景深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话。一个字。
但很奇怪,陈轲平静得很,尽管他并不知道何景深会把他带到哪里,也不知道下一分下一秒会变成什么样。
历经了一夜的折腾,一场充斥着梦境的觉,此时他当真无比平静:师妹能活过来,死里逃生地活过来——与此对比还有什么值得去怕、去担心。
真的是,大不了被揍一顿嘛。
有一瞬陈轲想上去说,老师我的车停在住院部车库要不我们先回学校……
然而何景深停步,冷而厌弃地撇过来一眼,冷得让他在凉风中一颤。
又一直走。一直走。
穿过拥挤得像菜市场的大厅,拐过一条条逼仄的廊道,又从侧门走出门诊大楼,走到A市第一中心医院附着在门诊部外的体检中心。
玻璃门的外面,何景深突然转身,开口:“身份证带了?”
陈轲:……
体检中心,主治医生办公室,充满耐心而爱笑的青年医生:“常规体检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