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已经彻底地黑了,银月高挂天穹,公寓内一片沉寂,魔术师的礼帽放在床边。他没有开灯,只是安静地站在窗户前,注视着窗外模糊不清的树木轮廓。脸上的单片眼镜轻碰到了玻璃,发出细微的声响。
许是一成不变的苍茫雪景终于让他感觉到了厌烦,魔术师从口袋里取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几秒的忙音后,通话被接通。
“亲爱的米斯拉先生,您是有什么在深夜打电话的特殊爱好吗?”手机那边的少年的嗓音中带着浓浓的睡意,他抬眼注视着空无一物的深夜,古典系的精致面容带上了几丝微不可察的漠然。“劳驾体谅一下没有休息日还时不时要昼夜颠倒的我,您现在出行的花费可都是靠我来提供的。”
口中吐出的敬语无可挑剔,偏偏在少年刻意扬起的尾调中呈现出一股浓浓的讽刺意味,魔术师微微地蹙起了眉:“你的心情不好?”
“……”少年从被褥中起身,顺手打开了一旁床柜上的台灯,暖黄的光线一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却并未给人带来半点暖意。“我现在深切地怀疑,您是否还能完好无损地回来。”
“这一点无需怀疑。”芥川的嗓音温和而笃定,“据我所知,应该有极少的存在才会让你感觉到不快。”
“我喜欢看戏,为了那期待的甜美辛辣的果实,我愿意忍耐着甚至委身亲自成为演员。”少年的目光蔓过万籁沉寂的深夜,仍未散去的倦意拉扯着他的意识隐隐作痛,他索性披上外套,踩着拖鞋如猫般轻飘飘地踱入客厅。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能够持续忍受着被厌恶的人如影随形地注视着一举一动,甚至还要假意什么都没发现般顺着剧本做出那种愚蠢的举动。”
他从盒子里拿出一袋咖啡撕开,倒入杯中,再加入热水,醇香的咖啡豆的气息顺着水雾扑入鼻翼,扫去了几分残留的困倦。
“没有杀掉他已经是我为了未来那甜美的果实所做出的最大忍耐了。”
“你杀不了他。”芥川平静地说,银白月色落入眸中深湖,映出的漠然几乎令人触目惊心,“无谓的事就不用做了。”
“我当然不会这么做。”少年拿出勺子,一勺一勺地加着方糖,雪白的糖块在触及咖啡的液面时便迅速地消融了。“我可是对他之后的表演极为期待。”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值得发笑的事情,他的唇角微妙地挑了一下,讽刺的面具般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
“我又不憎恨他。”
若是他能够将自己与周围所有人都划归到同样的定义,不知所谓地燃烧灵魂活下去,或许会深刻地体察到所谓憎恨的感情。但事实就是,他已经不愿意回到从前了,也因此失去了憎恨的资格。
魔术师靠在窗边,仿佛没有察觉到透过窗户传递到皮肤的冰冷的寒意。他仿若一尊洁白的玉像,沉浸在记忆的长廊中随意拨动着水面,无数苍白而虚幻的过往掠过瞳眸,坠入无从触及的湖底。
单方面的对话仍在继续。
“你做的有些过了。”
“你是指我与果戈里进行过多的接触,还是指我因此产生了多余的感情?”魔术师的口吻依旧平静,像是一名法庭上的律师正口齿清晰地叙述着被告者的诸多罪行。
“你是被他身上存在着的过去的影子吸引。”
“不,我不是。”魔术师微微侧过头,月光落在他的睫毛上,如同松木上落下了一片雪花。
“我知道他一定会去寻找‘普希金’,也知道越发深入下去,他那想要杀死我的欲望就会愈发强烈。”
“你布下陷阱是为了捉住那只白鸟,还是为了折断那双翅膀?”少年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咖啡的苦涩和过多的糖分糅杂在一起,将他的思绪冲击地无比清醒。“不会是因为那片压抑的雪国的影响,你想要模仿拉斯柯尔尼科夫?”
“我是怀疑主义者。”魔术师说,“上帝已经死了。”
少年闻言眯起眼,笑了起来,笑声听上去像是自嘲又像是讽刺。
从神的束缚中挣脱后纵然得到了绝对的自由,却也陷入了无法摆脱的虚无。
“如果我没有记错,你几天后就要离开莫斯科了吧,下一站打算去哪里?”少年说着,沉默了几秒后,又像是满不在乎的重新勾起唇角,“反正我一定会知道的,那么,你把这个消息告诉那只白鸟了吗?”
“不告而别是无礼之举。”魔术师的语气听上去很轻松,“当然,他还说要给我一个送别礼。”
“你知道他那天是去杀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