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图点了点头,同样的波澜不惊。他想了几秒,拿起水壶,给杨予香的杯子里续了些水,然后小声说:“那真的好辛苦。”杨予香端起杯子,就这刚才杨经年碰过的位置,轻轻抿着。“是啊,好辛苦。”他淡淡地说。:决心杨予香守着这份辛苦,熬了十年。熬得自己无数次都想要放弃。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仿佛被切成了两半。一半是死心,一半是不甘。死心带着他冰凉的理性,嘲笑着说:足够了。他爱着你,还不够吗?无论是哪种形式的爱——亲人亦或是长辈,他始终是爱着你的。他回来了,不再疏远你,他关心你,甚至竭尽所能的满足你的一切要求。他说:你是他最重要的人……——这还不够吗?可是另一半,他的不甘,带着他所有炽烈的情感,在求而不得的痛苦里徘徊。身体和灵魂,都在疯狂的叫嚣着占有他、独占他、拥抱他,亲吻他。他贪得无厌、诛求无已。他想要撕破所谓亲情的面具——用自己丑陋的欲望去亵渎那个男人。他要是的一份凡夫俗子一的爱,情爱。其实在曾经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杨予香慢慢地觉得,他好像终于开始摆脱这个名叫“杨经年”的阴影。他不去想念他,身边有了许多来来往往的男孩。无论是短暂交往过的朱沐,还是其他露水一度的枕边人。他终于不再长久陷于噩梦里,一次又一次的,因被抛弃的恐惧而浑身冷汗的惊醒。他享受des躁动的音乐,扭动汗湿的肉体,纯粹发泄的亲密接触。他开始能够在空虚的性里,享受到零星片刻的单纯生理快感,而不是关了灯无论触碰谁的皮肤、亲吻谁的身体,在脑海都一遍又一遍地出现男人面露震惊与厌弃的幻觉。他没有罪恶感吗?当然有的。杨经年并不知道,在杨予香十三岁到十六岁的少年阶段里,究竟独自一人克服了多少羞耻、愧疚、背德的罪恶与挣扎,才终于能够鼓起勇气对他说出那句喜欢。他终于让自己承认,他爱着自己的亲叔叔。“既然喜欢他,你老躲着他干什么?你去法国散心——他找你找得快疯了。”黎图紧接着刚才的话题,有点纳闷的问道。“我?躲着他?”杨予香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躲得人分明不是我……他恐怕巴不得见不到我才对。”他说完又一解释了一句:“是他老把我扔下……”黎图斜睨他,口中嘟囔:“你知道分明不是这样的。”此时窗外的靡靡小雨已经停了,黎图顺势开了一点窗缝,让凉爽的风透进屋里。雨后的空气异常清新,吹散了房间的烟味。“如果说这个世界上,年叔叔唯一爱谁的话,那个人一定就是你。”黎图语气里含着淡淡的嫉妒。杨予香嗤笑道:“可他不爱我。他有可能和任何人在一起,但唯独不会是我。”黎图摇摇头。“你知道现在想想,我和年叔叔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杨予香愣了一下:“我怎么……会知道。”“那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喜欢年叔叔吗?”“我怎么会知道!”黎图偏着头笑了一下:“因为我觉得……我从年叔叔身上,偷到了一丝他分给你的爱。”只一点点,就很让人受宠若惊了。杨予香苦笑摇头:“那不是……”“那是。”黎图打断他,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斩钉截铁的否认,“你以为那不是想要的那种感情,可实际上,那就是。他见过每一次,在杨予香转身离开后,杨经年望向他的眼神。他听过每一声,杨经年和他说话时截然不同的温柔语气。杨经年的呼吸、笑意、难过时的表情,黎图都注意过。而那些,只有才杨予香出现的范围内,才真正“活”了起来。“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是你们自己不肯承认罢了。”黎图说。杨予香摇头,想要否认,可是一时间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如果一个人,他肯为你付出时间、精力、金钱,甚至于他所有的全部。一旦得知你的消息,不远万里的过来跑只为见你一面,他把你摆在一切之上……”黎图说,“那这样一个人,他心里怎么可能一丝一毫都不爱你?”黎图笑了一下,低头整理着桌面,将堆满了烟头的烟灰缸倒掉。“你一直知道的,杨予香。如果不是知道他爱你,又怎么会放任自己一次又一次的逼他。你总说他让你伤心,可你难道有没有伤过他么?”杨予香捏了下自己的拳头。“你一直知道的。归根究底,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仗着他爱你——”:回家从伦敦飞往北京的飞机还没起飞,空乘小姐照例在客舱内检查行李。此时距离起飞还有一段距离,头等舱的客人只上来了两三位。空乘小姐便拉过旁边的同事,忍不住小声的八卦起来。“那个人是混血吗?长得可真好看。”“是哪个明星吧?可是就一个人,周围也没看到助理或者经纪人的样子诶?”“不知道一会可不可以上去要一张签名合影。”“可是他看起来有点不开心。”不开心的杨经年,此刻正安静的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发呆。他从黎图家出来以后,直接买了最近的回国机票,在机场瞎转悠了几个小时后,终于熬到登机。飞机窗户上的倒影,映出他自己的脸。杨经年看了看,实在没觉得自己这副憔悴的模样又什么好看。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屏保的图片是他在aunodarose店里拍的一束玫瑰。然后他切到与杨予香的微信聊天界面,上面显示的名字是notrose。杨经年笑了下,然后又不由叹了口气。他的手指上滑,在划了满满好几屏幕以后,终于找到杨予香最后发的信息。对不起。他想了想,把自己发给他的记录一条条删了,删到整个界面,只剩下杨予香说的话。他把手指按在“对不起”这条上,犹豫了半天,还是按了删除。杨经年有点强迫症,他不喜欢在自己得手机上保留许多无用信息。然而他很少会删杨予香发来的内容,除非……实在是太刺眼。他以前他从不知道,原来对不起三个字,这么伤人。他也没体会过,不告而别,又是何等的过分。他想起自己以前做的事,一声不吭的就把那个孩子送走,他也是一样的感受么?气急攻心,又牵肠挂肚。不知道对方在哪,听不到、见不到、联系不上,好像一切音信都从人间蒸发。他想他想得恨不得把他从藏身的地方挖出来,狠狠的训斥,甚至把他关在黑屋子里反省,让他哪也跑不了;又想把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搂在怀里,唯恐惊扰了他一般温声细语的问一句,“自己一个人,过得还好吗?”杨经年以前没有体会过那样的滋味,现如今杨予香狠狠地让他尝了一回。——真不好受。正在出神的时候,身旁好像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杨经年。”杨经年回头一看,猝不及防的愣住:“球球?!”杨予香把书包扔在行李架上,坐下来要了杯水。“球球?!你……”“我也回去,还好买上票了。”杨予香随口说道。他难得这么和颜悦色,杨经年一时之间竟觉得反常。男人扯起嘴角露出一个调侃的笑意,眼神乱飘:“球球玩开心了吗?怎么转变主意要回去了?不要小黎了,舍不得小叔?”杨予香表情放松,轻轻“嗯”了一声。杨经年立刻挑了挑眉毛。他正要说什么,这时候空姐却壮着胆子过来打扰了。“先生,您需要喝点什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