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再打了,我跟你们下山。”那个沉稳又清亮的声音传来,中间似乎已经隔了千山万水。我望着蓝黝黝的天空,安静飘浮着的白色云丝,这才敢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音量轻声儿说着,“我爱你,无论你在不在身边,我都会爱下去……”
周围一下子没了杀喊声,悄无声息的,恍惚不知过了多久,人潮开始攒动,无数的信众纷纷涌向了我的身后。耳旁传来高低起伏的哭咽声,挽留声儿,我恍若未闻地往前走,与所有的人逆开方向……
甘丹颇章巍峨的白影渐渐映入眼帘时,我的身子几乎麻木地失去了知觉。血管儿里的稠液仿佛尽数化为了冬日的海水,拖着脚下的步伐又深又重。
迷迷糊糊地走了几步,忽然有个巴掌大的物什从袖管儿里掉了出来,我低头去捡,是那本日夜陪伴着我的小册子。一阵风吹过,唏唏嗦嗦地吹开了泛黄的纸页儿,伸手按住时,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识,如此便可不相思。”
笔走龙蛇的字迹恍如一条火链儿,迅疾地袭向我的心头。胸口一阵阵地钝痛,双腿虚软得再也支撑不住,我的身子一晃,猛地跌坐在了石板地上。
余光瞥见绛红色的袈裟衣角儿,我无力地抬不起头,只听见自己沙哑的嗓音轻响起来,“我们只是相爱,难道这也错了么……他是法王,全藏民的信仰,可他也是人啊,会爱会痛。有七情六欲就错了么?那不是人的本能么……”
“嗡嘛呢叭咪吽。”沉沉的佛号传来,却掩不住声音里的一丝老迈,“假使百千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众生有情,爱本无过,只是于五欲执著,生染爱之心,贪念自起,爱已成欲想。”
我顿了顿,伸手抹掉脸上的泪痕,抬眼望向几步外的罗桑益西,声音也慢慢平稳了下来,“这些道理我都懂,可是要真正做到又谈何容易?世间的情爱有千万种,没有感同身受过,又怎么会明白其中的难割难舍?”
罗桑益西牢牢地盯住了我,黑亮的眼眸里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妙色王求法偈中云,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你深溺爱欲之中时,无时不体会忧怖二字。终不愿舍弃,只是因为还不够痛。”说着他微微一叹,面露痛惜之色,“你与他今世早已缘尽,他执意不放,才招来此生劫难。”
我一怔,吸入喉管的空气彷如刀片一般割在了皮肉上,翕动了许久才说出话来,“原来……这一切真得都是因为我……”
罗桑益西又叹了口气,双目流露出一丝慈爱,“如今你可已想好,该何去何从。”我曲起了双腿,僵硬地跪在了他面前,恭敬地磕了个短头后,身子又直了起来,“不用想,他要我回去,我听他的。”
罗桑益西面色复杂地点了点头,伸手缓缓地摸上我的头顶。一道白光轻轻地压了下来,我木讷地跪在原地,耳边突然传来沉沉的佛号,“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又仔细地环顾了四周一眼,白墙,灰阶,土黄山体,稀拉的绿树……我缓缓地阖上了眼皮,这个时空,已经没有我在乎的人了,再也没有……
第101章尾声
“喂,你醒醒啊,别睡了,布达拉宫的门票都给你白白糟蹋儿了!喂喂——”思绪迷瞪间,似乎有个熟悉的声音不住地耳旁回响,下意识地想睁开眼儿来,可眼皮沉得像被胶水粘住了似的。
忽然周围没了声响儿,我正有些不安,却听见“啪啪”两声儿,脸颊被来回拍了拍。有些恼怒地抬手去挥,可还没挥中什么,人中却传来一阵剧痛。
“啊——”我惊叫了一声儿,猛然睁眼,人已经本能地坐了起来。脑袋一阵发晕,抬手敲了两下,却是一股沉沉的痛。好疼……我吸了口气,身子乏得像被拆过似的,来回转动了下脖颈,还没感觉怎么样,余光扫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鹅蛋脸儿。
我一愣,眼光慢慢地转上去,胸口却“突突”地快跳了起来。樱桃嘴儿,圆鼻,杏眼,额上淡淡的痘印……舍友的面容真真切切地映入眼帘时,我的心头顿时被一连串儿复杂的情绪充满了,有许久不见的怀念,更有彻头彻尾的失落。
“微子,是你?”低低地问了一句,对面的人却登时竖起了眉,两手叉腰地望住我,“废话,当然是我,昏了一个小时连我的摸样都不记得了?!”
“唔……”我被她的大嗓门儿振得脑子一懵,伸手按了按太阳穴,那种晕眩的感觉才压下去几分。微子没理会我的神情,继续自顾自地上下开合着嘴皮子,“你啊你,究竟怎么回事儿,上了高原就没消停过,上海的毒日头都毒不倒你,好端端的竟然搞了个中暑,看这天儿也不算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