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之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看着妹妹这番举动,轻声叹了口气,劝道:“茗儿,那人与你无缘,还是早些忘了吧。”玉茗低下头,头一次感到那种求而不得的无力感,她轻声问:“哥哥,这世上,还会有比他更好的男子吗?”庭之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宽慰道:“天下好男儿又何止一个寿王?你还小,早晚会遇到更好的。”玉茗听了,心里却没有一丝安慰,就算别人再好,也不会是那个被她念了这么多年的男子了。她垂头丧气的走上台阶,看着香炉中插了满满的焚香,分不出哪三支是他碰过的,就好似他这个人一般,融入人海中,便再也找不到。绕过香炉,她来到大雁塔前,这里存放着玄奘和尚从天竺国取回的梵文经,以及千颗舍利。此时数名善男信女虔诚绕塔而行,一边默念佛经。玉茗不知如何礼佛,她看着那些人,喃喃问道:“这些人为何要绕塔而行?”庭之看着那些人,说道:“听说绕佛塔行走一周,可以获得二十五劫不堕恶道,得到无尽的福报,想必这些人是来消灾祈福的。”玉茗此刻突然萌生了许愿之念,她走到塔底,抬头看了眼那高大威严的佛塔,一边默念什么,一边双手合十慢慢绕塔而行。庭之没想到妹妹竟然做出这般举动,他看着那个未长成的稚嫩小脸上难得出现了肃穆之色,这才明白李瑁在她心中竟然如此重要,却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只能远远的看着。此时,不远处的大雄宝殿外站着两人,也在看着这一幕。其中一位身穿僧衣的老者沉声说:“纵横几十年,见多了红尘俗事,虢国公为何对这少女如此在意?”站在他身边的,正是杨思勖,他没有回答,眼中仍看着那绕塔的娇小身影,突然问道:“请问大师如何解缘分二字?”那老僧念了声佛号,仍是不紧不慢的答道:“阿弥陀佛,佛说万发缘生,皆系缘分,所谓因果相报,因即因缘。因善而起,则为善因,得善果;因恶而生,则为恶因,得恶果。”杨思勖听罢点点头:“我本是无根之人,无儿无女,了无牵挂,没想到到了这个年纪,竟然会与这女娃娃有了些缘分,只是不知,这缘是善是恶。”老僧说:“虢国公虽曾开杀戒,却并非大恶之人,虽说无牵无挂,却也少了人情,或许,这少女出现,便是佛祖安排来助你修行,只需循心而为,上天自有安排。”杨思勖微微点了点头,只是,他没有想到,老僧的话竟然一语成谶,自己有一天竟然真的会改变这个女娃娃的命运。同年十二月,玄宗册杨玉环为寿王瑁王妃,册韦瑶儿为忠王亨王妃。因忠王为兄,韦瑶儿出嫁在先。那一天,杜曲内外皆是一片喜庆之色,玉茗在屋内陪着新娘子,看着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凤冠霞帔一身红衣,连一张脸都显得更加明艳照人,心中憧憬着,不知自己将来出嫁那一天,是否也是如此。待新妇顶上红盖头被迎出府,她在后面紧紧跟随,想到的却是,不久之后,那个人也要这般迎娶杨玉环入府,一时间心头百感交集,分不出是何感受。待到寿王娶妃那一日,她早早的便出了城,借着出游的名义躲开了那场浩大的婚礼。庭之坐在车中,看着无精打采的妹妹,笑着说:“你硬拽了我来出游,现在却又这般这般百无聊赖,早知如此,我便去看那寿王娶妻了。”他故意点出这件事,便是想让妹妹明白,该是放下那人的时候了。玉茗拨弄着裙上的璎珞,绷着一张小脸说:“寿王娶妻有甚好看,不过是气派些罢了。”庭之见她又耍起了性子,便转了个话头说:“说到气派,七月咸宜公主嫁给那杨洄,倒是真的耍了一回威风。”“哦?此话怎讲?”“你可知那杨洄是何人?”庭之故意卖起了关子。“我怎会知道?”玉茗见他不说,撅起嘴说:“哥哥再不说,我便不听了。”“好好,我说我说。”庭之笑着说:“他乃是韦后之女长宁公主的儿子,算来跟我们韦家也算沾了些姻亲。”“莫不是那位被圣人贬斥的长宁公主?”“正是。”玉茗微蹙了眉头,问道:“这便奇了,我记得曾听父亲说过,圣人似是不喜长宁公主一家,为何会将宠爱的咸宜公主嫁给他?”她这话说的倒也不错,长宁公主当年与安乐公主、太平公主皆是卖官鬻爵、喜欢大建府邸的皇女,也因此被玄宗皇帝所恶,以至于那刚刚建好的洛阳公主府还没来及住进去,她便被下旨强令陪同当时的夫婿去了绛州,不得不将府邸售卖。庭之摇摇头:“你只知其一,却不知那长宁公主那夫婿过世后,她便改嫁他人,这些年倒也安分守己,没惹出什么乱子,是以圣人才能放心将公主嫁给那杨洄。”玉茗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只听庭之又说:“这件事,其实也是因为惠妃娘娘在其中斡旋,听说长宁公主上次进宫时便与她相谈甚欢。这门亲事恐怕也与寿王有关。”玉茗一听,忙问道:“哥哥何出此言?”庭之看她一眼,继续说道:“你可知圣人最宠爱的儿子是谁?”“那还用问,自然是寿王。”“那圣人最宠爱的妃子是谁?”“惠妃娘娘。”“那太子的母亲又是谁?”“是赵丽妃。”玉茗不知道这几件事间有什么关联,一脸疑惑的看着哥哥。庭之叹了口气,这个妹妹就如同一碗清水,对这些勾心斗角之事一无所知,这种性格,不能嫁给寿王,恐怕才是她的福气。“你再想想,惠妃娘娘身为母亲,是爱自己的儿子还是爱赵丽妃的儿子呢?”玉茗这才恍然大悟:“哥哥是说,惠妃娘娘想要自己的儿子当太子?”“嘘~”庭之示意她注意耳目,拉开车帘看了看外面,才放心的继续说道:“听闻去年,惠妃娘娘便曾向圣人哭诉太子对她跟寿王不敬,当时圣人大怒,想要废掉太子,被朝中老臣劝阻这才作罢,恐怕这件事并不会这么简单便结束。”他轻叹一口气:“想必瑶儿这次没有嫁给寿王,也是因为圣人对世族联姻这事有了忌惮,所以才故意给寿王选了身家最弱的杨玉环。”玉茗没想到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背后竟然如此复杂,一时间脑中混乱,她从未想到,看似整日无所事事的哥哥竟然会懂得这么多,仿佛变成另一个人,奇怪问道:“哥哥为何知道如此多的道理?”庭之苦笑一声:“在我们这种世族大家,若是连这些都不明白,怕早就被灭了门,即便如此小心翼翼,自大唐开国以来,韦家经历了多少磨难,当年身为宰相的祖父惨死在乱兵之中,难道还不足以警戒吗?”“我们这几大家族,早因为通婚联姻盘根错节,这便是圣人所最忌惮的,用到时便加官进爵,一旦兴盛起来又打压限制,生怕阻碍了皇权,正所谓伴君如伴虎。”庭之看着默不作声的妹妹,语重心长的说:“茗儿,我知你对寿王一往情深,可毕竟他如今已有王妃,况且,惠妃娘娘定不会放弃易太子之心,宫内难免会有一场龙争虎斗,哥哥不想你牵涉其中。”玉茗低了头,将庭之的话想了又想,终是点了点头:“哥哥放心,这些道理我已明白。”她虽未成年,却也因从小耳濡目染,比那些同龄女子早成了些,只是被家人护着,从未有机会面对这些。原本懵懂的头脑被哥哥这一番话点透,便明白自己不能再由着性子乱来。庭之见妹妹如此,心里总算放下心来。他想让这个少不经事的妹妹一直单纯下去,可也明白,既然生在韦家,有些事早晚要面对,既然如此,不如让她尽早开了窍,避开那些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