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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第1页）

说起来&ot;师傅&ot;和&ot;同志&ot;也是老词。《穀梁传》云：&ot;不就师傅，父之罪也。&ot;《后汉书》则云：&ot;所与交友，必也同志。&ot;所谓&ot;师傅&ot;，就是教学问、教手艺、教本事的人，&ot;同志&ot;则是志同道合者。这倒是古今如一。但在文革时期，叫不叫&ot;师傅&ot;，叫不叫&ot;同志&ot;，可是非同小可。牛鬼蛇神走资派，是没有资格叫&ot;师傅&ot;叫&ot;同志&ot;的。那时，这些人都巴不得被人这么叫一声，现在怎么就没人稀罕了呢？

看来，语言，尤其是流行语，也有点像时装。有&ot;行时&ot;的，也有&ot;过气&ot;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点也不稀奇。

张冠李戴

张冠李戴是生活中非常常见的语言现象。一般地说，但凡不那么好的事情，总会有个委婉的说法。

一、隔儿屁着凉大海棠

周有光先生的《语文闲谈》一书中讲了这么个故事。

1971年，尼克松总统访华时，随行记者中有能说中文的，在街上采访。他掏出一张林彪的照片，问一个小孩：这个人到哪儿去了？

小孩说：隔儿了。

记者不懂，问：什么？

小孩又说：隔儿屁了。

记者还是不懂，又问：什么？

小孩又说：隔儿屁着凉了。

记者更不懂了，只好再问：你说这个人到底哪儿去了？

小孩也只好更详细地说：隔儿屁着凉一个大海棠！

这可真是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别说是老外了，便是咱们中国人，十有八九听了也是一头的雾水。什么叫隔儿了？什么叫屁了？什么又叫隔儿屁着凉一个大海棠？整个一莫名其妙！

其实，说白了也很简单，就是死了。

死了就是死了，怎么叫隔儿了，和大海棠又有什么关系？原来这就叫&ot;忌讳&ot;，也叫&ot;塔布&ot;。塔布（taboo或tabu）是人类学的名词，语出南太平洋汤加群岛，意思是禁忌，包括行为的禁忌和语言的禁忌。语言的禁忌也无非两个方面。一是某些神圣的词不能说，或不能随便说，或只能由特殊身分的人使用；二是某些不祥或低贱、污秽的词也不能说。比如&ot;朕&ot;，原本是&ot;自身&ot;的意思。但后来规定只有皇帝才能称&ot;朕&ot;，老百姓也就&ot;身不由己&ot;，不敢说了。至于&ot;死&ot;，则是从皇帝到平民都忌讳的，当然也不能说。

不能说，又不能不说，怎么办呢？便只好&ot;张冠李戴&ot;，拿别的甚至毫不相干的东西来说事，比如把&ot;死了&ot;说成&ot;隔儿屁着凉一个大海棠&ot;就是。外国人的办法更绝，是&ot;嫁祸于人&ot;。比如性病，在英国叫&ot;西班牙痘&ot;，在法国叫&ot;意大利病（尼亚波利特病）&ot;，在东欧则叫&ot;法国病&ot;。大家都往外国推，自己是不负责任的，也就心安理得，没事儿人一样（参看陈原《社会语言学》）。

忌讳性病，是因为不光彩；忌讳死亡，则是因为不吉利。人总是要死的，但没有人愿意死，好死不如赖活着。所以&ot;死&ot;之一词，历来就有种种委婉的说法，据说在英语中有一百零二种，汉语中则不下三百之数（参看曲彦斌《民俗语言学》）。常用的有去世、过世、逝世、长眠、安息等等。这些说法都带有感情色彩。比较好听的有仙逝、归西、百年之后，不好听的有断气、蹬腿、见了阎王，更不好听的则有隔了、屁了、玩儿完了、喂了野狗、听蛐蚰儿叫唤去了。这些说法又有官方和民间、书面和口头两种。驾崩、大行、坐化、圆寂、牺牲、就义、捐躯、殉国、尽忠、成仁等等是前一种，揣腿儿、回去了、弹老三、一脚去、翘辫子、上西天，是后一种。但不管怎么说，反正不说&ot;死&ot;。

不但&ot;死&ot;不能说，连和&ot;死&ot;同音的字也不能说。上海话&ot;洗&ot;和&ot;死&ot;同音，就不说&ot;洗&ot;，得说&ot;汰&ot;（读如打）。洗头叫汰头，洗澡叫汰俗，洗手绢叫汰汰绢头。外地人到上海理发，理发师问&ot;侬格头汰勿&ot;，外地人听了吓一跳，不知道理发为什么还要&ot;打头&ot;，如果理发要&ot;打头&ot;，那么洗澡要不要&ot;打屁股&ot;？上海人肯定回答说&ot;要&ot;。不但屁股要&ot;汰&ot;，其他别的什么地方也一样咯统统都要&ot;汰&ot;的。

但在上海，却是不能不这么说的。比如不说&ot;侬先汰&ot;，而说&ot;侬先洗&ot;，就等于叫別人先去死（侬去死）了。旧上海有家广东人开的&ot;先施公司&ot;，生意就不如&ot;永安公司&ot;好。因为在上海人听来，&ot;先施&ot;就是&ot;先死&ot;，哪有&ot;永安&ot;吉利？

其实广东人也是忌讳&ot;死&ot;的。广东人从来不说&ot;气死我了&ot;、&ot;笑死我了&ot;，而说&ot;激生我&ot;、&ot;笑生我&ot;。也不说&ot;忙得要死&ot;，而说&ot;忙得满天神佛&ot;。广东人也忌讳与&ot;死&ot;同音的字，所以在广东，楼层没有四楼，门牌没有4号。他们还忌讳血，因此猪血就叫&ot;猪红&ot;。上海的规矩，则是探望病人不能带苹果，新娘上门不能吃瓜。因为在上海话中，&ot;苹果&ot;与&ot;病故&ot;谐音，&ot;瓜&ot;与&ot;寡&ot;音同。拎着苹果去看病人，等于咒人家&ot;病故&ot;；新娘一进门就吃瓜，岂非存心要守寡？因此不但吃不得，也说不得，&ot;梨&ot;和&ot;离&ot;谐音，在一些地方就改叫&ot;圆果&ot;。也不能分着吃，以免&ot;分离&ot;。还有&ot;钟&ot;，也不能作为礼物送人，尤其不能送给老年人，以免人家以为你是来&ot;送终&ot;。

可惜人总是要死的。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ot;死无葬身之地&ot;。于是棺材便是稍有积蓄者的必备之物。&ot;棺材&ot;就是&ot;官&ot;与&ot;财&ot;，好像谁睡进去谁就升官发财。所以抬起棺材叫&ot;升棺&ot;（升官），抬进棺材叫&ot;进材&ot;（进财）。棺材的木材要好，钉子要多，叫&ot;财丁（材钉）两旺&ot;。然而一个人，死都死了，还升什么官，发什么财？莫非到&ot;冥府银行&ot;去当总经理，或者到阎王殿里去做财政部长？如果进了棺材就是升官发财，那么，反过来说，升官发财岂不等于进了棺材？很遗憾，不会有人来认这个死理。张冠李戴原本就是不讲道理的，只不过图个吉利罢了。

这就叫忌讳，也叫塔布。

二、禁忌种种

全国各地都有忌讳。

北方忌醋。因为&ot;醋&ot;与&ot;错&ot;音近。吃饭的时候，问人家&ot;吃不吃醋&ot;，就更是会引起误会。结果北方一些地区（如山西）便干脆管醋叫&ot;忌讳&ot;。粤语忌肝。因为&ot;肝&ot;和&ot;干&ot;同音，结果猪肝叫猪润，鸡肝叫鸡润，豆腐干叫豆润。吴语忌药。结果吃药叫吃茶，真正的茶则叫&ot;茶叶茶&ot;。上海话甚至忌&ot;鹅&ot;，因为&ot;鹅&ot;与&ot;我&ot;同音，弄不好&ot;杀鹅&ot;就成了&ot;杀我&ot;，所以上海人把鹅叫做白乌龟。黑龙江富克山的淘金人连姓氏都有忌讳，姓吴、姓白的人进山淘金前先得改姓。因为姓白的进山是&ot;白来了&ot;，姓吴又意味着&ot;无&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