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罢了,一切……且交给命运吧。”宵随意在白虎族待了三年有余,将所见所闻写成了三册书,一册记录白虎族人风俗习惯,一册记录其山川风物,还有一册,记录制度律法。他还给自己所写书册取了些优雅的名字,分别曰《食饮集》《山川志》《法规汇》,看起来有模有样。每册书又分好几卷,每隔几月,他便会回到青龙族,带回来一些已经编写好的卷册,还有当地的特有食物,待上几日后又匆匆离去。起先的时候,青魂觉得他这种奔波毫无意义,卷册里记载的事,皆是大家早已知晓的,没什么新意,那些所谓的白虎族特有事物,在青龙族也并不受欢迎。后来,卷册越来越多,讲述的内容也越来越多,从那些浅显之事渐渐变得隐秘深奥。他讲到,白虎族的人开始研习术法,他们的智慧超群,术法多种多样。他们还有精湛的铸剑技巧,比自己亲爹老金的手艺还要厉害好几倍。他们坐拥大山大水,里面有数不尽的宝藏。那些宝藏皆是始神的恩赐,但是他们似乎并不知道如何运用,甚至畏惧山的巍峨、水的澎湃。宵随意将他所遇到的白虎族术法皆写于卷册之内,附言:这些术法,族人皆可学习,不但可强身健体,亦可研究研究如何破解。他日若两族对上,不至落于下风。青魂观那些术法,有些十分浅显,有些则生涩难懂,饶是他,也要琢磨一阵。宵随意又在卷册中说,高深之术法,平常白虎族人并不擅长。他们有诸多部落,部落有首领,首领旁必会跟着一名术士。术士道法高超,可以一当千。他日若两族起了干戈,战胜这些术士,乃是制胜关键。他也讲到自己曾九死一生,为了见识术士的本事,参与了两个部落的战争,差点魂归黄土。读到此处,青魂的心揪得紧紧的,他无法想象那孩子一人在外头到底经历了什么。可他又知道,唯有好好理解每一个字,才对得起小金的付出。书中又写道:白虎族内部看起来并不团结,他们似乎很乐意做些勾心斗角暗度陈仓之事。这般心性,倒是使挑拨离间之计的好教材。何为挑拨离间之计,宵随意附上了长篇大论的解说,青魂细细读来,慨叹:“小金是真的长大了,竟有这般心思了。”宵随意苦心孤诣,青魂又循循善诱,青龙族人总算是有了居安思危的意念。三年后某一日,宵随意如往常一般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了,回到了青魂的身边。青魂熟练地给他接风洗尘,说他又瘦了,也又高了,问他还要去吗,该歇歇了吧?宵随意不想正视这个问题,他总是用吻来回应,他已经分外娴熟于这样的相处。那场无人记载的发生于乱剑峰的人魔大战,乃是宵随意的心头刺。他总觉得阿海的出走是有深意的,他不知道自己能改变什么,只能尽自己所能地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不如我们来过过招吧?”青魂道,“你在外头三年,肯定学了不少本事。你便用白虎族的术法,我来见招拆招,如何?”宵随意乐意接受青魂的提议,青魂更是补充:“莫要手下留情,我可是好生研究过你的卷册的。”宵随意摆出架势,“大人也尽管使出全力,休要小看我。”二人真就这么打起来了,便在青魂狭窄的院子里。你来我往,身影交错,这一打便打了几百回合,从早晨到黑夜,再从黑夜到早晨,竟是不眠不休交了三日三夜的手。青魂是神明之身,不眠不休倒也无甚影响,倒是那宵随意,分明是血肉之躯,竟也不吃不喝挨过了三日,且不落于下风。最后是青魂熬不下去了,才收了手。青魂并不是真的熬不下去,他是担心小金太过认真,再持续下去恐对身体不利,才作罢。小金离开他时,分明还是个剑术一般,连阿海都胜不了的半吊子,三年过来,竟有这等了不得的身手了。他不由发问,这孩子在外头到底经历了什么,叫他成长得如此迅速。“大家都累了,歇歇吧,泡个温泉澡如何?”青魂觉得小金的精神绷得太紧了,该缓一缓,他也想知道,这三年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是从卷册中得知的只言片语。“青龙族何时有了温泉了?”青魂道:“还不是你卷册里描述的,族人觉得好奇又向往,鼓捣来鼓捣去,竟也弄出了一个,便在我这屋舍后头十里处。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去,今日我开个后门,让你体会一番。也好叫你比较比较,是白虎族的好,还是青龙族的好。”宵随意莞尔道:“白虎族的月亮没有青龙族的圆,白虎族也没有你,自然是这里的好。”简单的情话让青魂心生喜悦,也有几缕心酸。二人到了温泉处,青魂替他宽衣,宵随意偏生要自己来,拗不过,只得由他去了。青魂在池子里泡了会儿,宵随意姗姗来迟,他没脱里衣,直接穿着入了温泉池,在青魂对面堪堪坐下。这温泉池不是独一无二的,几丈开外还有几个,其间有垒石做隔断,还搭配了些盆景。盆景这些玩意儿,青龙族本身也是不兴的,皆是宵随意所著卷册的功劳,才有了如今模样。宵随意道:“我回来几日,发现族人生活与三年前大不相同,衣着服饰都改变了不少,看来我所做之事,还是有些用处的。”青魂却没接这番话,只道:“你为何离我这般远?我又不是野狼,会吃了你。”宵随意眼睛看着别处,“这是我回来后第一次洗澡,身上有味,怕熏着你。”青魂就知道他在胡诌,“你说谎的样子,我一清二楚。”他主动靠近过去,宵随意似要逃,被他发力一把扯住,拉回来围在自己双臂间。宵随意后背顶着石壁,青魂的手臂撑在他左右两侧,他哪里也去不得了。“为什么不肯脱衣服,是不是怕被我发现什么?”青魂直截了当地问他。宵随意不敢与他的金瞳对视,撇过头去,“不是,大人别胡思乱想。”青魂有些生气,为何他连自己都要隐瞒,腾出手捏着他下颚掰过来,“既然叫我别胡思乱想,那就把衣服脱了,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看的?”宵随意沉默了会儿,“好,那您要答应我,不要问我为什么。”青魂盯着他,“好,我不问。”衣衫脱下了,到底藏着什么也瞧见了。白色里衣浮在水面上,晃晃悠悠,像被人厌弃的物件,兀自漂动着。宵随意的身体如青魂愿展露了出来,他的肌肉更遒劲了,狰狞的疤痕却多到令人胆寒。一道又一道,纵横交错,旧伤覆新伤,有些分明已经结痂,然而痂片中间硬生生被划开另一道口子,皮肉外翻着,那伤口上的血好似流尽了。青魂好想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可他又怕自己碰到他会牵扯上尚未愈合的伤口,会加深他的痛苦。眼角发酸,金色的瞳仁里,慢慢地蕴了水汽,青魂用指尖小心又小心地抚摸着宵随意伤口的边缘,“疼吗?”哪里会不疼?宵随意抓住他的手,又擦去他滑落的泪珠,“不疼。”分明是谎话。青魂怨他,“你是傻子吗,这样了还要出去,就不能好好地留在我身边,我会护你周全,你一辈子都不会受伤。”宵随意反问他,“您护我周全,谁护您周全?”又道:“白虎族人野心勃勃,他们岂止满足于如今的疆土,他们想要吞并四族。如今朱雀族已与白虎族建立同盟之约,玄武族亦早已臣服于白虎族。如此情势,青龙族要如何自处?”青魂被问得懵了,道:“管它白虎族如何,我们早已订立互不侵犯契约,他再有野心,也不至于视契约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