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对拜——”最后一声,几乎声嘶力竭。宵随意与柳权贞相敬交拜,没有差错,没有悬念。礼成。荷儿来到两人身边,牵起二人的手,交叠在一起,“爹爹,娘亲,该入洞房了。”入梦(四)喜堂内的布置如雾散去,转眼又换上了新装。方才与自己相对而立拜天地的人儿,如今已坐在了床楣下。一杆如意秤凭空出现在宵随意手中,等待着他挑开新娘的盖头。烛火曳曳,映衬着他不知所措的脸颊。宵随意是真没想到会进展到这一步。“爹爹……”荷儿拉了拉他的袖口。宵随意有些窘迫,但还是强自定了定神,道:“荷儿,入洞房是神圣之事,只有天上的神明能见,小孩子要回避哦。”荷儿弯了弯嘴角,原本凝渊聚壑的眼神里,如今已是山青水澈,烂漫无邪。宵随意似乎料到了什么,却又不甚肯定,静静等着荷儿开口。荷儿缓缓道:“娘亲,爹爹,看到你们成亲,我已心满愿足,是时候该走啦。”顿了顿又道:“可是我终究不放心,所以给娘亲和爹爹留了一件礼物。”她的身形渐渐透明,浮至空中,贴到了宵随意耳边,低低私语:“爹爹,我知道你不是我的亲生爹爹,娘亲也不是我的真正娘亲。你们能依着我,陪我胡闹,我真的好开心呀。……爹爹,我走后,这间洞房可以维持六个时辰,春宵一刻,荷儿只能帮你到这儿啦。”“…………荷儿”宵随意不知该说些什么。荷儿又飘到柳权贞身侧,附耳窃窃了一阵,尔后周身微光熠熠,像风中柳絮般零落碎散,直至再也遍寻不见。屋子里便只剩下宵随意和柳权贞了。宵随意挠了挠脸,将如意称放回了原位,酝酿了一番措辞,道:“师尊,是我呀,你的徒儿阿意,不用演了。”床沿处端坐的人倏忽松懈下来,继而习惯性地翘起二郎腿,带着点调侃意味的笑声从盖头里溢出来。“怎么,不来揭盖头吗?不想知道为师是什么表情吗?羞愤,恼怒,抑或无动于衷?”宵随意颇为惊讶,“师尊早就知道是我吗?”“自己的徒弟为师会认不出?”羞赧之色顿时浮上面颊,“看来师尊不仅知晓了我身份,连我的所思所想都一清二楚。”柳权贞晃了晃手掌,掌心法阵若隐若现,“如影随形阵。怎么?当初你自己施的,忘记了?”宵随意恍悟,“原来师尊是凭借此阵发现我的。”“不止哦,再猜猜。”“……”宵随意思索一阵,“师尊还对我下达了指令。”他想到了那句“听她的”。柳权贞不算正式地拍手称赞,“答对咯。”喜形于表,并不诚心,倒像是戏耍。复又耸肩摊手,无可奈何道:“荷儿觉得我长得甚美,硬是要拉着我当新娘子,为师实在不好推辞。”“……”“为师活了这把年纪,以往诛灭邪祟的过程中,扮演过各式各样的角色,唯独新娘子,倒是头一遭。我觉得甚是有意思,必要进行到底,断不可半途而废。”他换了个姿势,支着下颚,盖头依旧没掀,“你方出现时,为师尚不确定。可想到梦境外,我身边只有你一人,你以外之人进入相同梦境的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便赌了赌,施了如影随形阵,发现果然是你。”“所以……”宵随意接道,“之后连我想了什么,借着阵法,师尊也一清二楚了。”他面上红云更甚,恨不能找个地洞立即钻进去。“可是这梦境里有其他灵流干扰,所以即便施了阵,你也不是十分听我的话。”宵随意面若苦瓜,“师尊若想要我与你……直说便是,何必绕这么一个弯子。”“直说?那多没意思,不就听不到徒儿的心声了吗?”柳权贞微微发出戏谑般的笑声,若是盖头已掀,此时定是饶有兴味的模样,“阿意,为师的盖头还好端端地顶在头上呢,真的不想亲自来揭吗?”宵随意倒退几步,缩在角落,饶了他吧,他已经够无地自容的了。入梦(五)柳权贞起身,脚步如燕,广袖翩跹,故意做出一副姑娘的姿态。宵随意冷汗岑岑,以为师尊要身体力行逼他掀盖头,不由讨饶,“师尊,我错了,我再也不胡思乱想了。”不想柳权贞却移步坐在了梳妆台前,玉指一挥,艳红盖头落下地来,步摇莹莹,青丝胜簪,绛唇两抹,映在铜镜里,当真惊艳。宵随意看得有些呆了,良久才意识到,自己这般痴痴盯着有些失礼,即刻转身面壁去了。柳权贞在镜中看见徒儿窘态,乐得他呵呵笑。孤芳自赏了半晌,忽地托腮哀怨道:“可惜了我这张脸,要是生在女子身上,估计提亲的都要从玉琼山顶排到山麓了。”“……”宵随意绕着衣角。“我若是个男人,怕是要对拥有这张脸的姑娘魂牵梦萦,非她不娶了。”“……”见徒儿不说话,柳权贞便知他在憋着,玩心更甚,觉得不好好捉弄他一番便对不起自己委身当新娘子了。宵随意只觉得有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肩头,尔后那纤秀玉指倏地发力,扣住他上臂将他强行转过身来,同面前之人四目相对。柳权贞故作嗔怪,“不肯揭盖头也倒罢了,竟然看都不看我,为师不美吗?”宵随意点头如捣蒜,“美美美,师尊倾国倾城,举世无双。”柳权贞抚拍他胸脯,嘴角微扬,蓦地转移了话题,“倒是没料到啊,徒儿长大后的样子,竟这般有男子气概,比为师都要高半个头。”宵随意僵硬不动,大气都不敢喘。“不过这里毕竟是梦境,光怪陆离。你的样子说不定是按照荷儿心中形象塑造的。若梦境之外,过个十年八年,你也有这般俊朗模样,为师倒是要好好给你物色道侣了。”宵随意听清了那句物色道侣,好似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瞬间清醒了:“师尊,不用给我寻什么道侣,我只想做你的徒弟。”柳权贞退坐至屋中六足圆凳上,懒洋洋地将手肘搁于桌面,睨着这个正经表态的徒儿,不由捧腹,“罢了,为师不逗你了。到底是孩子心性,男欢女爱的,压根就不懂。你不必迫于师父淫威说些违心的话,以后若是碰到心悦之人,说不定都懒得搭理我这个老头子了。”宵随意不明白师尊所说“违心的话”是什么,自己分明句句肺腑,何来违心?“师尊……”他想要解释。柳权贞却摆摆手,捏了捏眉心,道了声“乏了”。前一刻还兴致勃勃地谐谑自己徒儿,转眼就跟换了个人似的。阴晴不定的性子。苍白的解释之词终究没说出口,却变成了关心,“师尊要去床上休息一会儿吗?荷儿说这里可以维持六个时辰。”柳权贞正色,“不必了,这里维持不了这么长时间。操控梦境的并不是荷儿,幕后黑手另有其人。”宵随意正要说些自己的猜想,猝地一阵地动山摇,洞房四壁如敲碎的镜面,轰然瓦解成无数裂片,又如飞灰般消弭于无形。柳权贞一身喜装消失了,变回了原来模样。宵随意亦缩回了十一岁的少年躯壳。“师尊,我们这是要回去了?”“不是,怕是进入了真正的梦魇。”入梦(六)“啊……公子,你轻点……”隐忍的娇喘从女子贝齿间溢出,声音不大,堪比蚊蝇。月色当头,幽幽照进布置考究的寝室内,烛火微弱摇曳着,忽明忽灭。床幔上,清晰映着一男一女缱绻的影子。屋内春色难掩,屋外窗棂下,却蜷缩着一个满面消沉的女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