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随便看看,过会儿就走,不用管我。”叶念同他寒暄几句,就要错身而过。周轩明愣怔一下,随即不太好意思地说:“叶念,你今天很漂亮啊。”不管这是事实还只是客套,叶念都觉得高兴,笑着和他道谢,回过头来看林修,他俊雅的脸上神情平和。叶念不由想,哪怕是客套也好,起码出于礼貌也要称赞她一句吧。林修和她一起走进会场,基本上所有位置已经被坐满,只能在最后面站着。主持人刚讲完一段话,引来了众人的掌声,就在这掌声中,一个年轻女子走到高高的讲台后面,语声动听,有种说不出的温柔舒适:“各位领导,各位老师,各位来宾,各位校友,我是本校第一百四十一届的毕业生,我叫易云初,很荣幸能在这样的盛会上发表讲话。”她停顿的时候,掌声如潮水一般再次涌起。叶念看着台上的女子,简单的职业套装,头发绾在脑后,用一根发簪固定,淡淡的妆容,更重要的是她身上的那种气质,显得本人越加灿烂美丽。叶念看完台上的女子,再去看林修,只见林修也正朝她看过来。林修轻声说:“易云初在大学毕业后,去了国外留学,前两天刚回来。”“呃,所以你们相约在母校相见?”她就说嘛,林修怎么会有这种闲情逸致参加同学会?当初她和李斯梵在心岛咖啡馆外面碰巧撞见这两人,弄不好他们那时正在约会什么的,只是不幸被她给破坏了气氛。“她回来的第一天我们就见过面了,我妈很喜欢她。”叶念很不厚道地笑了:“所以你现在看见女朋友比你厉害,心里不平衡了?”能站在校庆会场上做校友代表讲话,那算是很出挑的了。林修低声说:“我们没有那种关系。我父母比较传统,希望我尽早结婚,但我还没有这个打算。”易云初站在讲台上,手上略微调整着话筒,声音柔和:“在所有校友中,我其实是很普通的一个。我家里的条件并不好,我父母都是工人,并且早早下岗,在一中的三年中,我险些被学费困扰,幸好一直靠着奖学金支持下来。我也曾因为这个自卑过,等到现在回头看去,才发现生命带给我们的不是财富,而是磨砺,是信念,支撑着我们走完自己的人生……”她说着说着,声音微微有些哽咽,却还是坚定地往下说:“那时候我想过,实在坚持不住了那就退学吧,然后出去赚钱养家。我很喜欢念书,可是梦想碰到现实的时候,一定是梦想先低下头去……但我还是读完了高中三年,申请了国家助学贷款读完了大学,最后被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录取。”“在这么漫长的路上,有很多人一直支持我、帮助我,其中一位学长更是帮了我许多。如今我的微薄成绩,并不全是我自己的……”叶念靠在身后的墙上,深深地呼吸两次,低声说:“这里太闷了,我出去透透气。”她走出礼堂大门,拐进教学楼的洗手间,站在洗手台前面。镜中的女子穿着一袭桃红,更衬得皮肤雪白,嘴唇娇嫩。可是长得再美丽的女人,当她的脸上出现这一种神情时,也会变得很丑陋。这种神情,名叫嫉妒。如果当年是她得到了那笔精英奖学金,如果她没有走过这么多弯路,如果她能早点发现外婆的病情,如果那个肇事司机没有打瞌睡……这么多的“如果”,却没有一个成真,这么多的“如果”,最后全部被她吞咽下去,俱是苦涩的果实。她现在浮躁万分,嫉妒不已。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她也曾深深向往过,可是最后也只停留在未蜕化了茧丝的梦想状态。这样一路过来,没有人给她反悔的机会。她抬手把垂散下来额发撩回原位,打开水龙头洗手,这只是无意识的动作。镜中,那个气质极好的俊雅男子走近过来,突然伸手过来摸到她的额头:“你身体不舒服?”叶念抬起头看着林修的脸,轻声说:“我总算知道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会觉得奖学金应该是她的。”言情小说里,总有一个近乎于完美的男主角,然后有一位正等待解救的灰姑娘,或许会有南瓜车,或许会有十二点钟的魔法,或许会有好心的仙女——当然,一定会有那种讨人嫌的、娇纵的富家小姐。这位富家小姐或许很美丽,但是她的美丽打动不了她爱上的人;她或许聪明,但是这样的聪明永远用不到正道上,等到happyendg的时候,她必将一无所有,失去了爱情,或许还失掉了自己本来拥有的财富。叶念问:“你那时候是不是在想,这个叫叶念的女生一定被家里宠坏了,不知道别人的难处,受不得一点委屈,眼里看到的心里想到的就只有她自己?”在景阳的三年间,并非纯然灰暗。叶念突然发觉,她其实也是有朋友的,那个朋友叫陆晴。陆晴生在单亲家庭,还有一个弟弟,虽然叛逆,却也是迷失的一代。她们有时一起出去逛逛马路,有时一起翘课,有时对这景阳的帅哥品头论足。二年级时文理分科,叶念两头各有擅长或是不擅长的科目,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填了理科。叶念继续和陆晴同班,而号称“景阳第一帅”的李斯梵也和她们一个班。李斯梵长相极佳,比之偶像剧里的男主角也丝毫不逊色,体育一科是成绩单上唯一没有亮起红灯的科目。叶念猜测李斯梵那时候大概喜欢过她,每天殷勤地带早点过来,却忘记买自己的份,于是只能抢别人的吃。只是这早点全部进了陆晴的肚子里,叶念很后悔,大概那个叫李斯梵的病毒就是那时候开始祸害陆晴的。高二下半学期,叶念去参加全市的一次英语演讲比赛。这种名额虽然每个学校都有,不过最后能得奖的总超不出那几所学校的范围。叶念不欲为这种比赛浪费时间,走上台背了篇课文就回来了。回到学校,却发现陆晴和李斯梵都进了校医务室。打听之下,大致了解其中经过,李斯梵这个没有大脑的而空有一张英俊脸孔的笨蛋答应和临近一所职高的学生单挑,后来对方叫了人过来,被陆晴看到,于是单挑变成了群架。叶念冲进医务室,看见陆晴那副鼻青脸肿的模样,顿时恼火起来:“他们连女生都打,你还去凑什么热闹?要是出了事怎么办?”余光突然瞥见李斯梵那张脸,立刻转移目标:“别人说单挑,你就真的一个人去了?你不用脑子想想么,对方比你个子高比你力气大吗?如果不是,他会想和你单挑?”李斯梵一张英俊的脸被揍成了猪头,还朝她笑:“原来你这么关心我,看来真的是把我当朋友,放心吧,以后我——”叶念撕开一张创口贴按在他脸上:“闭嘴,我没跟你说话!”她转过头继续朝陆晴开火,把以前她都不准备说出口的心里话全倒了出来:“这次学校还记了处分,你以后打算怎么办?高中毕业以后呢,难道一直像现在这样,去别人中小学门口收收保护费,抽烟喝酒打群架,然后吊几个看上去还人模人样的凯子做□打打胎?”陆晴也火了,拍桌子叫道:“你管我喜欢做什么?反正又没人在乎,我就烂掉了又怎么样?!”叶念撑着桌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是管不了你喜欢做什么想做什么。不过你就打算为别人活着,没人在乎你就不活了吗?别人看见这件景阳的校服就鄙夷地说,又是景阳中学的流氓,然后你就真的觉得自己是流氓?”她也是在说服自己。叶念知道自己在走弯路,甚至可能与她本该走的那条正途越来越远,可是总有一天她还是要绕回去的。她只是,暂且被自己遗失在了错综复杂的迷宫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