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大雨,明月无光,繁星黯淡。
赵公公回头看着窗纸里的纤弱剪影。
从公子昏迷那天起,陛下就不曾在留云宫就寝,凤鸾宫还没有建好时,他每一夜都是在暂时安放商柔的梅影宫寝殿里度过,最後索性把奏摺都搬到隔壁的偏殿里。之後凤鸾宫建好了,牧晚馥也跟着商柔搬过去。
这一年以来,商柔的一切饮食起居和清洗身体都是由牧晚馥亲自负责,甚至连药汤也是他亲自熬制的。
雨愈来愈大了,大得不像是春雨,雨帘如同瀑布般反覆冲刷着宫廷的每个角落。
赵公公已经习惯了坐在凤鸾宫的寝殿外,夜复一夜地守候着,可是今夜他却突然想起许多往事。
那年仲夏,自己奉命把杧果送到玉华宫里,夜里陛下和公子两人在後院里吃杧果,之後公子还挽起裤脚到湖里给陛下抓鱼捞月,素来高贵矜持的陛下被逗笑得眼睛都弯起来,最後甚至被公子硬是拉到水里,结果两个人都像小孩子般弄得湿漉漉的。
以前他曾经多少次站在寝殿外,守着里面陛下和公子彻夜的欢声笑语,恩爱缱绻,现在他却只能一人盘腿坐在走廊上,守着身後一片死寂的寝殿,静静地等待着雨停。
他无法想像陛下只能一夜夜无助地看着公子在他的怀中渐渐憔悴虚弱,一步步地踏进死亡的感受。
他更无法想像陛下得知是他自己亲手把解药烧毁时的感受。
帝王再具通天之能,也不能颠倒阴阳,召回冥间幽魂。
公子只记得他为陆萱偿命的承诺,却忘了他曾答应过要陪伴陛下一辈子。
他怎麽那麽善忘?
花开花谢,桃花绽放之後开到荼靡,明年却还是会再度迎着春风盛放。
公子却是在永远地枯萎着,那张曾经如同桃花花瓣般红润健康的脸容日渐变得惨白憔悴。
他曾经在陛下的怀中无忧无虑地绽放,最後也在陛下的怀中无动於衷地渐渐枯萎。
方代月一夜无眠。
方夫人睡到半夜被雨声吵醒,床畔的烛火早就熄灭,枕边却是一片冰凉。
她抬头看见丈夫正背对着她,一人寂寞地盘腿坐在半敞的门边,遥望京城的方向。
屋檐上的暴雨如柱,方代月却只任由豆大的雨点打湿他单薄的衣袍。
「怎麽睡不着了?」方夫人走到方代月身边。
方代月看着满园正是绽放得烂漫的桃花树,经过一夜暴雨冲刷,明天恐怕只会剩下一地断香零玉。
他靠在门边,紧紧地握着掌心的狼牙月耳坠,缓缓地说道:「明天这满园桃花也要落尽了。」
「明年还会开花的。」方夫人温柔地安慰着。
方代月凝视着最後一朵被风雨吹落的桃花,轻轻地摇头道:「不会再开花的。」
尾声(下)
天快要亮的时候,雨总算停了,却始终没有放晴。
点滴雨水从屋檐上滑落,打碎了平静的水洼,扰乱了万籁俱寂的清晨。
赵公公平日通常都会在天亮之前打个瞌睡。公子以前起得比他还要早,自己还在打瞌睡时,公子已经下床换好衣服,偷偷地开门叫醒自己,给自己塞一个包子,低声道:「昨天夜宵时剩下的,你吃点东西,待会才有力气。」
商柔知道赵公公要寸步不离地侍候牧晚馥梳洗更衣用膳,再陪同他上朝,差不多忙到中午时才能吃点东西,所以商柔会先给赵公公吃点东西。
不知为何,赵公公昨天整夜都没有睡着,甚至没有打瞌睡,心跳一直快得不寻常。
他刚刚回头望向门口,殿门便被打开了。
晨光熹微,点点洒落在牧晚馥的身上。
那头垂落腰际,曾经如同袅袅情丝般柔软缠绵的棕发竟在一夜之间全都白了。
白如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