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徐福也不可能再换一只龟甲,就算再换来,那准确率说不定还不如这一次,徐福咬咬牙,静下心来继续观察那龟甲。他的手指从上面摩挲而过。若将那条裂纹看在眼中,艮上坤下,为剥卦。卦象行六。四,六。四。六。四,剥床以肤,凶。徐福却并不能理解,剥床以肤为何意。若不将那条裂纹看在眼中,则是坤上艮下,为谦卦。卦象同行六。四,六。四,无不利,意思是无往而不利,没有什么困难可阻挡去时的路,乃是吉卦。两个卦象大相径庭,那究竟是剥卦,还是谦卦?徐福脑中的思绪纠缠在了一起。这是头一次,他卜卦如此之慢,其余人渐渐的也都完成了手头的卜筮任务,侯太卜从外面走进来,面容冷淡严肃,问道:“所得何卦?众人写于竹简之上,交于太卜令手中,再有太卜令将竹简归纳,交于我手。”见徐福还低头看着书中龟甲,侯太卜皱了皱眉,不由得问道:“徐太卜可知了?”徐福抬起头来,应道:“知晓了。”侯太卜这才满意点头,巡视一遍然后离去。他们收拾一番后,徐福也根本来不及再细细思考那龟甲怎么回事,众人便要前往宫门口而去了。从商周时起,便有大傩的习俗流传而下,到如今更是兴盛之时。每年分三次,春毕时,仲秋时,以及季冬时。此次便为季冬时。由太卜署中方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为国驱疫,逐尽阴气为阳导也。此时诸臣也赶至殿前,着祭服。在太卜署的引领之下,口中吟大傩祭调。数人同吟,场面宏大。徐福为太卜令,随一干上司立在广场之中,其余人将他们团团围在中间,面向大殿的方向,徐福能察觉到无数目光往自己的身上投来,能有殊荣站于此的,如此年轻的还真只有他一人。苏邑、王柳都未曾有此资格。吟至一半时,徐福身后的人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然直直朝着徐福倒去,徐福惯性地闪避开,那人直接倒在了地面上。大傩礼顿时中止,无数人朝着地上那人怒目而视,徐福心中余惊未消,若是他被那人砸个结实,到时候被怒目而视的也有他一份了。有侍从上前来赶紧将那人拖走,徐福只来得及瞥见那是个步入中年的男子。没人再朝那无故晕倒的人多看一眼,他的命运从这一刻起便已注定。徐福心中微寒,不由得打起精神,更为一丝不苟起来。若是他在大傩上出了意外,秦始皇也不一定会保他吧。方相氏驱走疫难后,众人也吟唱结束。那被拖走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众人叩拜秦王,随后退到王宫外去。待诸大臣散去,奉常寺的人便见代表着秦王的赵高从宫内走了出来,赵高神色冷凝,轻飘飘地瞥了他们一眼,淡淡道:“此乃你奉常寺中人,刘奉常可想好如何向王上做交代了?”“这……这……”刘奉常原本就是个怂包,此时见赵高一出来,登时就吓得什么话也说不出了。还是熊义上前道:“刘奉常也为此事心焦不已,恳求王上给我们一次赎过的机会。”赵高冷笑一声,“如何赎过?”赵高此时的模样,哪里还像是平时里在寝宫中与徐福笑着闲聊的人。奉常寺众人对赵高升起了胆怯之心,竟是被他的气势所震慑住。徐福发觉,长期待在秦始皇的身边,气势是当真会被影响的。熊义还是不急不缓道:“查清那人之过。”他倒也不愧是常年跟随父亲在宫中来往的人,此时丝毫不慌乱,奉常寺中人已有不少心底对他升起了几分敬佩。赵高还要说什么,却见一内侍从里疾步走来,附在赵高耳边说了些什么,赵高的脸色微微变了变,说不出的复杂。“王上有令,召徐太卜前去。”熊义嘴角的笑意变得玩味起来,“王上只召徐太卜前去?”赵高神色冷然,“只召徐太卜前去。”其余人也只是心中感叹了一句,深受王宠。徐福挺着背脊,仿佛不认识般,只与赵高浅浅点头,随后便跟着他往王宫中去了。熊义望着徐福的背影,心中嗤笑。徐福与王上还真有几分关系……不过敢染指王上的人,那才算是有滋味啊……熊义心中只图痛快,却也不曾想,嬴政哪里是那样心胸宽阔的人?嫪毐死成什么模样,将来说不准他就会死得比那还要惨。昌平君又如何?能比得过昔日的吕不韦吗?华阳太后又如何?最后不还是要同赵太后一样死的?这头徐福跟着赵高进了殿。这还是他头一次如此郑重地随着赵高踏进处理政事的殿中来。嬴政往日里便是于此召见大臣。徐福总觉得在寝宫中他与秦始皇是一个模样,在这里应当又是另一个模样,所以他并没有没大没小地上前与嬴政搭话,而是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徐太卜可知方才那人被拖下去以后,便身亡了……”嬴政淡淡开口。徐福心中惊了惊。他怎么会知道?那人又不是他弄死的。“不知。”嬴政声音中夹杂着些微怒气,“方才宫中太医上前查之,竟是从那人身上发现巫蛊痕迹。”嗯?巫蛊?那瞬间徐福有些茫然。他知道太医是擅巫医之术的,与巫术一道常打交道,但这怎么看出巫蛊痕迹的?而且奉常寺中随便一个人,怎么好端端的,身上染上了巫蛊的痕迹?徐福正疑惑呢,就听嬴政道:“此事重大,奉常寺若要脱罪,便要全力肩负起此事,寡人对徐太卜信任有加,便将此时交予徐太卜来查明。”其实徐福并不知道此事哪里重大了,不过考虑到古代对于巫蛊之事的重视,尤其此事还发生在大傩时,便觉得能理解几分了。嬴政将此时在众目睽睽之下交给他,是为了……故意提拔他?徐福望向远处桌案后的嬴政,嬴政神色漠然,甚至夹杂着一点怒气,但是徐福无意中与嬴政的双眸对视,却发现嬴政的眼眸里还带着几分柔和。他并没有真的发怒。徐福心中差不多已经有了数。此时徐福听见一个中年男声陡然响起,“义儿也在奉常寺中,他身为典事,与此事也脱不了干系,不如便请义儿也参与调查中来?”“不必了。”嬴政一口拒绝了。徐福这才注意到一旁还有个中年男子,穿着官服,长着一张大众脸,还微微有些发福,似乎正是上次在马车上看见的那位昌平君,也就是熊义的父亲。他口中的义儿,指的是熊义?幸好秦始皇给拒绝了。昌平君还欲再说什么,却在看见嬴政脸上的森寒之色后,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昌平君也不蠢,他知道如今的嬴政不可同往日而语了,嬴政的逆鳞不能轻易摸。那嫪毐与吕不韦甚至是赵太后为何会落得这个下场?不就是因为与嬴政争权吗?嬴政最忌讳别人越过他去,要争这秦国大权,如今他才刚坐上右丞相之位,还是安分些更好。昌平君闭了嘴。嬴政满意点头,便打发徐福下去了。徐福走在长长的走廊上,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突然想到,那龟甲所卜之事虽然不能卜出个准确结果来,但他还能观个天相,算一算八卦盘,再不济,他还可以测个字,抽个签……那么多办法,他就不信自己算不出来。他心中登时安定了不少。徐福回到奉常寺中后,随之秦王的命令也下来了,接到王令后,刘奉常松了一口气,熊义面色不虞,而其他人看着徐福的目光却夹杂着同情。他们原本以为徐福颇受王宠呢,但颇受王宠也不是这么个宠法啊!王令已下,若是届时徐福什么也查不出来,那便是罪责加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