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嬴政去上朝,徐福却躺在床上,拒绝了宫女的服侍。“麻烦差人替我到奉常寺请个病假,就说我偶感风寒,头晕不适。”徐福撒谎都不带眨一下眼的。他额上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冷意轻抚过他额上的伤处,有点疼有点爽。徐福不太高兴,伤口鼓了个小包起来,而他这几日竟然就是顶着这么一个小包出入的,他那张脸被毁得多么彻底!多么可怕!他的形象岂不是崩塌于这些人的心中?他如何还能伪装世外高人?你见过头上顶包的世外高人吗?徐福决定在早退之后,跟着翘班。他与扶苏缩在嬴政的寝殿之内,享受着火盆带来的融融暖意,再享用着温暖可口的水和食物。徐福没再翻出古籍来看,他开始随便扯点上辈子的灵异故事讲给扶苏听。“相传苗疆有一族,他们世世代代都流传着一门技艺,名为——赶尸。即在人死后,赶着无数的尸体在山林间穿越行走……”扶苏一派天真之色,开头听完连个哆嗦都不带打的,讲了半天,徐福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了,再低头一看扶苏,还仰着头,继续一派天真呢。徐福:……果然不愧是秦始皇的种吗?“徐先生,后来呢?”扶苏接着问。“后来想不起来了。”徐福坏心眼儿地讲了一半打住了。如果忽略掉扶苏脸上失落的神色,和徐福口中说的话,乍一看这画面,还是挺和乐融融的。至少在刚刚跨进殿门来的嬴政眼中是如此,原本心中憋着的一腔火气,也只能压得更深了。那些怒火,自然是不能带到寝殿内来撒的。徐福听见脚步声,立刻便朝嬴政看了过去,虽然嬴政已经极力克制了,但徐福本来就是个专业相面的,嬴政脸上有什么细微的变化,他能不注意到?嬴政的嘴角抿得很紧,眉梢上扬,双眸中含着冰寒之色。谁惹怒他了?而且是将他惹怒到了极点。“王上。”徐福起身主动迎上。为上司排忧解难,那是他职责所在。“将扶苏带下去。”嬴政吩咐一旁的宫人。宫人忙将扶苏请走了。寝殿内很快便只剩下远远站着的几名宫人,以及嬴政和徐福。嬴政终于憋不住了,他狠狠咬牙,厉声道:“寡人万没有想到,底下竟然有人故意欺瞒,接到寡人指令却不按指令行之,如今出了事,便百般推脱!”“出了事?”能出什么事?徐福惊讶不已,他近期并未发觉有什么祸事啊。嬴政脸色愈发冰冷,“寡人自你处得知卦象后,便命人早早准备下去,待到入冬后,避免因降霜雪,而给秦国百姓带来灾祸。谁知,寡人已经严令下去,却仍旧有人不以为意!寡人刚得到急报,南山、铜川两地,多有百姓冻死!还有不少百姓弃家向南而行!”秦国百姓一直生活富足,所以历任秦王都将民心抓得极稳,这或许也是后来秦国能够毫无后顾之忧,征战六国的基础。如今秦国内有百姓冻死,还是在嬴政早在徐福提醒下,准备充足的时候发生了。嬴政如何能不怒?原本以为秦国大权已被他牢牢掌握于手中,如今却令嬴政感觉到失去掌控,心中免不了积着火气。这个时候的嬴政毕竟还不是多年后那个统一六国,身边齐聚能人贤士的秦始皇。徐福听完后也说不出话来了。他常对人说,你有一祸,但也不是没有补救的机会。只是如今人命没了,又何从补救?什么机会都没了。徐福不自觉地叹了一声。向徐福说出来之后,嬴政的情绪倒也慢慢平静了不少,“寡人已经又令人前往处理了,之前负责的官员,寡人定让他尝一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嬴政说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不过与他相处多日,徐福差不多已经猜到背后阳奉阴违的人,会死得多么凄惨了。秦国的刑罚可是出了名的严酷啊。或许是白日思虑太过,入了夜,嬴政便再难入梦一见那少年了,寝殿外没了跪地求情的人,徐福夜晚也不会再陡然惊醒。扶苏身体渐有气色,夜晚睡得极熟。三人皆无梦扰,醒来便是白天,若是天气不如此寒冷,也没有那么多烦忧之事,那便更好了。之后连续几日,吕不韦称病不上朝,徐福在咸阳宫中烤着火盆,他担心自己也给冻死了。而奉常寺中很快也听闻了有百姓冻死的消息。听到消息之后,王柳就愣住了,他的唇嚅动两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表情也近乎呆滞,这在王柳的身上太难见到了。向他说起此事的人,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怎么了?”王柳又动了动唇,却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内心之中掀起了什么样的惊涛骇浪。……他卜对了!……徐福卜对了!他言国泰民安,百姓富足,生活无忧,乃是福,并无祸。徐福却仿佛与他作对般,偏言,百姓有祸事。他初时全然不信,那卦象未显,再观秦国如今的模样,也绝不可能有什么祸事发生,他内心嗤笑对之,觉得徐福甚为可笑。却不曾想到,原来可笑之人竟是自己!祸事……真的应验了!徐福……又胜一局。王柳彻底地陷入了呆滞之中。徐福究竟是何出身?他真的有如此之大的本事吗?那第三卦,他是不是也卜对了?王柳暗自心惊不已,甚至脑子里还隐隐涌现了对徐福本能的畏惧和抵抗。他输了……他真的输了……原来他输得如此彻底……“……徐太卜呢?”良久之后,旁人才听见王柳出声问。“徐太卜近日也未来,还在抱病中呢。”王柳神色恍惚了一阵,脑子里又涌现了徐福冷淡平静的姿态,比他更有占卜风姿,他……比不上徐福。王柳恨恨咬牙,多年倨傲,终于毁去……转眼蜡祭在即,徐福也已数日未去奉常寺,百姓冻死之事渐渐平息,吕不韦称病的日子也到头了。吕不韦都去上朝了,他也该去奉常寺报道了。徐福叹息一声,这日晨起,费了极大的劲儿,才脱离了被子。嬴政也刚起不久,他立在床畔,宫人跪在地上,将剑束在他的腰间,嬴政气势陡然变得肃杀不少。徐福只瞥了一眼的背影,就不自觉地打了个激灵。徐福敏锐地感觉到,今日或有大事要发生了。不过朝堂之事终究与他无关,嬴政匆匆而去,徐福用过早膳之后,也坐进马车,一边烫手一边欲罢不能地抓着手炉,深吸一口寒气,寒冷与暖意并重,他瞬间清醒了不少。下了马车,进了大厅,他的位置旁已经摆好火盆,燃得不会过旺,恰好足够取暖,等坐下之后,碰一碰桌上的杯盏,内有热水,还氤氲着热气。今天是有灰姑娘给他提前准备好了一个舒适的环境吗?别说徐福自己觉得惊讶不已了,就是厅中众人也惊讶不已,他们连连打量徐福,又连连打量王柳。王柳脾气有多傲,他们早就有所体会,王柳此人,哪怕某天因他的脾气而死,那也一定傲着死的。谁会想到,突然有一天他转了性子了,弯下他那不可一世的腰了?徐福真乃神人也!这是众人望向徐福时,眼底透出的信息。徐福不明所以,冲苏邑招了招手,“他们怎么了?”徐福只觉得这些人怪异,倒没觉得身边的火盆和手边的热水有什么怪异之处。如此贴心的,不就只有苏邑了吗?苏邑低声道:“你可知这些都是谁备的?”“不是你吗?”“是王柳。”徐福这下是真惊讶了。他是毫不客气地折辱了王柳,但他可不觉得王柳是随便就能折辱的人,王柳比邱机和刘奉常都要难搞多了。王柳目中无人,自视甚高,要他弯下膝盖,比要他死还难吧?不然的话,怎么连与他比试到王上面前去,都不退分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