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闷归纳闷,出于职业道德,徐福还是抬眼看着嬴政,而后细细端详了起来。嬴政的目光锐利更甚从前,当徐福看他的时候,他也在看徐福,目光甚至还灼热了几分。徐福被盯得有些不自在,神思顿时难以集中起来,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变得飘忽了,嬴政那张脸明明就在眼前晃动着,他却静不下心来,观出个结果来。还是俊美的面孔,凌驾于人的气势。侧脸弧度很迷人。鼻子高挺。嘴唇柔软……啊呸!不是相面吗?他究竟在看什么?徐福怔了怔,心中浮动着些许慌乱。这还是他头一次在相面的时候会心思浮动。真是太可怕了!徐福连忙眨了眨眼,企图借此动作恢复冷静。“如何?”嬴政追问了一句,低沉的嗓音顿时将徐福的怔忡敲了个粉碎。徐福轻咳一声,“王上面相并无明显变化。”“是吗?”嬴政淡淡地反问道,脸上闪过一丝可惜之色,倒也不再追问了。“那你呢?”“我?”徐福微怔,脸上的清冷顿时褪去了不少。“你可观过你自己的面相?”“观过,但没用。术士皆是如此,卜天算地测旁人,却唯独观不出自己的命运祸福。”他要是观得出来的话,他就知道他会因为给黑。社。会老大算了一卦,不慎落水惨死重生了。他要是观得出来的话,他就知道他会来到秦国,见到秦始皇了,那他一定随身携带,哦不,好好背诵史记,再多多学习制炸药、炼铁、制机关等知识了。若是早有准备,他过来之后,就不会想着做个大秦国师了,他一定会想要干脆做皇帝好了。“竟是如此,岂不可惜?”嬴政微微皱眉。“并不可惜啊。天造万物,都有所局限,我们能观到别人的生死祸福,若是再无限制岂不是凌驾万物之上?到时候我们肯定就只有早死的下场了。”若是真有人能厉害到那样的地步,那还做什么道士?算什么命?不如自己当皇帝得了!虽然难保也有人,哪怕手握金手指,也因为智商过于低下,而把自己玩得下场凄惨。“说得有理。”嬴政脸上神色温和不少,还称赞道:“未曾想到,除却卜卦相命之外,你还能有如此超脱之悟。”闻言,徐福微微扬了扬下巴,睥睨了一下嬴政,姿态颇有点高高在上、超凡脱俗的味道。他装仙风道骨装了那么久,难道秦始皇才头一回感受到他超脱俗世的风姿吗?嬴政并未觉得不悦,脸上的神色反倒越发温和了。赵高望向徐福的目光也更为钦佩。被秦始皇盘问了这么久,现在该轮到让秦始皇为他解惑了。徐福果断将话题截断,道:“王上为何轻易将吕相放走?”“吕相有一错。”“什么错?”“吕不韦友遍天下,他的朋友又太讲义气。”一说到吕不韦,嬴政的脸色便沉了下来。讲义气到什么程度呢?若是吕不韦要反,他的朋友自然会自千里外都赶来助他。徐福觉得自己似乎悟到了点儿什么。吕不韦是个老狐狸,肯定不会轻易出手,尤其是在这个敏感时期,嬴政刚刚搞死了嫪毐,吕不韦还会凑上来马不停蹄地做第二个嫪毐吗?自然不会。只要他一日不出手,至少现在他依旧是秦王的仲父,他依旧是秦国的相邦,他依旧是著有吕氏春秋,手下门客三千的吕不韦!但若是他接收到了嬴政的威胁,哪怕他能忍,他那些义气的朋友能忍吗?一旦有一个人憋不住动手了。嬴政就有籍口将吕不韦如同嫪毐一样钉在反叛柱上,好好惩治他。不过徐福最好奇的还是……“王上,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吕不韦门下有一舍人,曾助吕不韦修吕氏春秋,颇受吕不韦器重,而如今,这个人在牢狱之中。”嬴政只说了一半话。徐福脑中便已经自由展开联想了。难道盒子里装的是那人的手指、脚趾、眼珠子?或者是口供?不对,应当不是口供,那盒子应当是装不下竹简的。“此人已叛吕不韦。”嬴政又多说了一句,然后便不再言语了。能说到这个地步,已经算是相当信任徐福了,徐福见好就收,也不再问了。反正如此看来,吕不韦完蛋的日子也近了。徐福漫不经心低头思考的时候,却没注意到嬴政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连不去。徐福生有一双睡凤眼,垂眸时,大半瞳孔都被眼皮遮盖,清冷之气顿时散去大半,反而显得多了几分温柔缱绻。也不是谁都能恰好瞥见他如此模样的。嬴政觉得心头微痒,心头顿时生起了一个想法来,何时他也命人去寻此类古籍来,他也想要瞧瞧,徐福的面相又是如何。两人正心思各异呢,那头宫人奔进来,跪地道:“王上,那边出事了……”嬴政二话不说便同那宫人走了。徐福微微疑惑。哪边出事儿了?方才与嬴政说了那么久,徐福觉得有些口渴,便让宫女为自己取了水和食物来,没一会儿,扶苏也来了,他坐在徐福的脚边,努力学着徐福的模样姿态,试图也带出一番气质来。宫女看得好笑不已,连带的也为扶苏多备了一份,扶苏从前跟随郑妃住时,郑妃要求严苛,除去用饭时间,其余时间什么都不能进食的,扶苏的零嘴儿就是数不尽的汤药。如今生活变得滋润不少,扶苏那张故作成熟有礼的小脸上,顿时就浮现起了笑容。过了会儿,徐福听见扶苏问:“父王是去见胡姬了吗?胡姬真的会为我生个弟弟吗?”“应该会吧。”“那父王便会宠他不再宠我了吗?”扶苏又问。“应该不会吧。”“若是父王更宠他,徐先生向父王为我说好话,可以吗?”扶苏眨了眨眼,揪住徐福宽大的袖袍,双眼泛着水光,比起初见时,扶苏如今的模样更像是个会撒娇、表情鲜活的孩子了。“扶苏公子是王上长子,王上怎会不疼你呢?”徐福其实更想说的是,你是他儿子,他若不宠你,那我这个外人去说话更没用了啊。小孩儿的思维真难理解。扶苏将徐福的袖子抓得更紧,“若是徐先生所言,父王定会听的。”徐福:“……”他怎么觉得哪里怪怪的?扶苏倒也没揪着这个问题喋喋不休下去,他突然指着徐福的额头,心疼道:“徐先生额头怎么了?变色了……”徐福抬手碰了碰自己的额头。嘶!疼!徐福忙叫人取镜子来,但这时的镜子能看出个什么来?那镜子把徐福的脸映得十分扭曲,就跟看鬼片儿似的,徐福只能又去照水面了,所幸这个时候的水十分清澈,恰好能映出他的脸来,比不得玻璃镜子清晰,但总算好上一些。徐福盯着看了一会儿,再撩起头发,顿时发现自己的额头……肿了!嬴政回来时浑身寒气,已是入夜。洗漱过后,便同徐福一起上床休息。而徐福也终于脑子里灵光一闪,忆起不对劲之处究竟在哪里了。就算是君臣相得,抵足而眠,你可见过这一抵足就抵上几个月的?算来算去,他竟然在秦始皇的床上赖了这么久了?每日与秦始皇同睡同起,比公子扶苏还像秦始皇他儿子啊!“怎么?”见徐福褪去衣袍后,竟然没如往日一样,迅速钻进被子里去,他站在那里,像是神游天外了一般,只着中衣都不觉得冷。嬴政便立刻察觉到徐福的不对劲了。徐福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已经在床上睡着的扶苏。真是对不起啊扶苏公子,我抢了你的待遇啊。但是这个待遇规格太高了,完全不想挪呢。徐福挣扎几秒,回了句“无事”,便又动作熟稔地翻身上床。嬴政有些疲倦,也未多问,紧跟着也上床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