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沧畔。那是最后的希望。卿如是想到当年自己无助到去投靠已被皇权控制的采沧畔,真觉愚蠢不堪。
“自然是咱们采沧畔了。当时采沧畔虽被皇帝掌控,却也还有无数明智的文人墨客犹存风骨,把文章送给他们,还有些许希望。”
“坏就坏在,采沧畔里看不惯崇文的人太多,这些人借机明嘲暗讽,又拿千刀万剐说事。秦卿生性狂放,受不得窝囊气,当即挥鞭大闹采沧畔,那鞭子割裂草席三十帘,笞伤十五人。”
实际是割裂草席三帘,笞伤一人。卿如是在心中纠正,却已没了去计较对错的身份。所谓传说,不就是那群赢了的人自己写来磕着玩的么。
“皇帝等了她一年,终于等到她犯错的机会,趁机缴了她所有的手抄,和整间雅庐一起烧为灰烬。火起之时,秦卿竟冲进雅庐救书,呼天抢地,却无一人助她。官排兵列,抬眸净是冷眼。她昏死在火海,最后被月一鸣救了出来。”
听到此处,卿如是怔愣了一瞬,月一鸣???
等会儿,这个版本是不是有问题?
当年月一鸣是这么说的:“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侍卫看不下去了才将你救出来。我心疼这侍卫,不能让他白救一趟,于是把你带回了府。”
顾不得想太多,小厮又叙述,“秦卿醒后没有寻死觅活,反倒精神百倍地找来纸笔写东西。据后世揣测,她写的是崇文的文章。崇文的著作秦卿誊抄过百遍,会背不稀奇。她当时,应是想重头再来,可惜……还未写成就被月一鸣给发现了。”
准确说来,是她写成了第一篇文章,急于送出月府,前脚踏出去,后脚就被月一鸣逮了回来。
“再后来,月一鸣命人废了她的十指,终生不得再执笔,又下令将其禁足西阁,不允出府。她枯坐西阁整整十年,最后郁郁而终。死时方满二十八,大好年华……”
小厮叹惋,作出哀伤的神情。
不过卿如是私心里还是要纠正一点,她并非枯坐西阁郁郁而终,她是被月一鸣给烦死的。
月一鸣每日下朝后定会来西阁教化他。围绕着‘男尊女卑,自古为常’的主题教化她半个时辰,高谈阔论,风雨无阻。
整整十年,谁受得了。反正她受不了,只好原地去世。
“精彩的在后面,秦卿死后没几年,女帝登基,知道她的事迹,赐她‘明珠夫人’之称,意为‘遗世明珠’,风光厚葬。然而她妾身贱籍终究难看,女帝做主,追抬她为正妻,与月一鸣的正夫人平起平坐。月一鸣也没有意见,此事就这么定了。最终她葬进了月氏祖坟。”
卿如是:“……”她,秦卿,最恨月家的人,最后葬进了月氏祖坟?
所以……这么算起来,月陇西那个要和她相看的厮是不是还得叫她一声小祖宗?
以后逢年过节的,她还得虚受个月氏子孙的香火。被告慰的在天之灵现在浑身上下都极其舒适。
她嗤笑,身后传来男子的轻叹声。忽而风起,哗哗地开卷声将叹声淹没。
回眸时一卷画纸晃眼而过,再定睛看去时,白纸已在墙上抻开,与崇文的画像并列。
一名面戴狼纹面具的男子负手而立,左手执笔,毫不迟疑地沾墨行画。执笔便作画,落笔则画成。墨白二色,一气呵成,行云流水般晓畅。
他身旁一名小厮急忙问,“这是……明珠夫人?”
男子稍侧身,颔首。又提笔沾了朱砂,题道:此日明也,灿其华光;此月明也,皎其流光。
落笔,看向方才那位说明日要挂秦卿画像的侍墨小厮。
侍墨小厮反应迅疾,吩咐身旁奴婢,“快、快叫人来!倚寒公子的墨宝!秦卿的画像!”
卿如是的目光流连在画上,那清逸隽永的字,是她当年常用的簪花小楷。这人的字迹,和她当年的好像。卿如是抬眸看他。
男子一袭月纹白裳,身姿颀长,仪态端方。廊上轻窗不知被哪个推开一角。采沧畔外,清风明月。
文魁倚寒?狼纹面具?
“倚寒”是化名,那么面具底下的这个人,是谁?
第三章望青衫兄赐教
“倚寒公子许久未来采沧畔,主人可惦念着。”小厮拱手施礼,随即邀行道,“公子快请随我来罢。”
两人被小厮的声音惊扰,纷纷回神。
倚寒朝卿如是稍颔首,示意自己先行一步。卿如是也颔首回礼,随即目送他转身离去。
采沧畔里有“墨客无声”的规矩,因此倚寒和小厮行至一处,只有小厮自说自话。
“主人说,公子上回送来的那本书他已竭力帮忙修复,无奈文采有限,有些字句仍须得公子自己揣摩。”小厮一边与倚寒同行远去,一边叹气道,“又说,公子若有需要,可以随时来找他探讨。”
倚寒听及此才稍有些反应,轻“嗯”了声。
他们的声音愈渐遥远,卿如是驻足不前。文魁倚寒,采沧畔里可比崇文的墨客。她在心底默过这话,视线又落至画像。
晟朝留有不少秦卿的画像,大部分都出自月一鸣之手。没错,月一鸣之手。卿如是知道后,秉着“我倒要看看月一鸣那个狗逼究竟能把我抹黑成什么样”的极端心理,生生从病榻上爬起来,将画逐一看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月一鸣笔下的她皆一副神情厌厌的怨妇模样,旁批还赫然写着诸如“若有来世,愿为知交”等不要脸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