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蝌简短截说,将内中情由说将出来。却说宝钗的二叔,也就是薛蝌的父亲乃是行商,这才行走天下,最远曾到过西海。何谓西海?按如今的说法,便是印度洋西岸。
实则薛家二房做的就是转口营生。往来夷商,船舶到埠,先行寻了牙行作保,牙行出面缴纳关税,而后就地发卖船上货物。与此同时,牙行文明夷商所需,招纳行商四下采买。
这薛蝌之父便是靠着八大牙行吃饭的采买之一。去岁薛蝌之父受牙行委托,采购了一批蜀锦运抵广州,本待夷商九月回返时一并支付采买之资,奈何人有旦夕祸福,那船倒霉催的竟在印度洋上沉了!
顺和行为其作保,先行缴纳了关税不说,还垫付了采买之资。九月里各地采买纷纷上门,顺和行只得照价赔付。
那期间薛蝌之父丧事方才办过,其妹宝琴年幼,其母又忧伤过度一病不起,薛蝌只得按下行程,在家照料母亲。直到转过年来,母亲病情好转,妹妹宝琴连番劝说,薛蝌这才动身来广州讨要货款。
奈何顺和行此番元气大损,见薛蝌年弱,就起了耍赖的心思。因其父亡故,这就有的官司打了。薛蝌四下求告,盘缠险些花光了,也不曾将银钱讨要回来。
昨儿听闻新晋按察使到任,这才起了拦车告状的心思。不料却拦错了马车,却错有错招,拦了李惟俭的马车。
李惟俭听罢略略思忖,随即叫过驿卒问道:“那顺和行可是要倒闭?”
“大人说笑,顺和行背后的潘东家家资颇丰,就算一时不凑手,缓个两年也就缓过来了,断不会倒闭。”
李惟俭点点头,又看向薛蝌:“差你多少银钱?”
“六,六千两。”
李惟俭道:“贾芸,你拿我名帖走一趟钞关,就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是,侄儿定会办妥当了。”
李惟俭冲着薛蝌略略颔首,起身道:“本官还有要事,就不陪文斗了。”
薛蝌赶忙起身拱手道:“大人自去忙碌就是。”
李惟俭又扫量其一眼,这才迈步离去。薛蝌瞧着李惟俭身形远去,贾芸便凑过来道:“薛二叔请吧,咱们一道往钞关走一遭。”
二人序了年齿,这才知晓为何叫他薛二叔。二人当即出了驿馆,朝着钞关行去。路上薛蝌心中七上八下,实在按捺不住,说道:“这……李大人乃是内府郎中,按说与户部互不牵扯,咱们拿了大人名帖,那户部能买账?”
贾芸乐了:“薛二叔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俭四叔虽说只是内府郎中,可此行圣人可是赐下了王命旗牌的,此番又不是去寻钞关的不是,户部又何必枉做小人?”
“原来如此。”薛蝌心下骇然。
想那李惟俭不过十五、六年纪,得了个正二品的爵位不说,如今官至正五品,出行还赐了王命旗牌,这等人是天子信臣啊!来日定会青云直上!
薛蝌顿时起了结交之心。贾芸可是人精,略略观量其神色便知其所想。途中不着痕迹说了李惟俭只靠着水务应声便赚了数百万身家,这下径直让薛蝌咋舌不已。
几百万啊!他为了六千两银子都要求爷爷、告奶奶的,就算讨回了银钱,又拿什么去结交这位李大人?送多送少的,只怕这位李大人都瞧不上眼啊。
薛蝌随即沉默下来,心下苦思冥想,却不得其果。二人一路到得钞关,与小吏说了,随即被引到提举面前。
大顺的钞关,早前照搬的就是前明市舶司,因是这钞关做主的乃是正五品的提举。李惟俭官至正五品不说,还有个正二品的爵位,那提举哪儿敢怠慢?
见了二人,贾芸轻描淡写说了请托,提举果然不迭的应承下来。转头吩咐了小吏去办,不片刻便将顺和行的大掌柜提到了面前。
提举大人当着二人的面发了好一通官威,吓得那掌柜冷汗淋淋,作揖不迭,就差下跪求饶了。
待出得钞关,大掌柜紧忙点过银票,将那欠账还了。分别之际还赔笑道恼:“诶呀薛公子,这真真儿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也怪下头人不识真人。往后再有来往,薛公子径直寻小老儿办理就是,保准再没今日之事。”
薛蝌与其略略寒暄过,揣着银票出得顺和行,顿时心下五味杂陈。难怪世人都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奈何薛家也不知是不是祖坟风水不对。自先祖紫薇舍人之后,薛家砸下银钱无算,可子弟在科场上却再无建树。